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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小學三年級時,大約是1963年,那時興起過一陣收古玩,惹得我也愛往古玩鋪裏鑽。
古玩鋪就在順義中山北街路東,三間門面,房子很古老,門上的漆都脫落了,露出豎的不規則的木紋。進門是一玻璃櫃臺,裏頭擺着幾件玉的、翡翠的古件,戒指、扳指兒、手鐲、煙壺、菸嘴……正中擺着一尊玉質的彌勒佛,彌勒笑容可掬,兩個肥碩的大耳垂在肩頭,坐姿,袒胸露腹,身上的袍帶飄逸。我清楚地記得,佛像的標價是40元。玻璃櫃後的貨架上,擺着許多形狀大小、圖案、色彩不同的瓷器,一個格子裏還擺着幾個白銀的水菸袋。牆上掛着幾張顏色老舊的畫。不過我對這些都不太感興趣,我想看的是金子或是銀子的元寶,可惜看了很長的時間,沒看見有人來賣。
不過,沒過幾天,我倒看見了一件讓我很難忘卻的事。那天下午,一個老太太抱了一個大瓷瓶,淡青色,我記得上頭的畫是仕女像。收購古玩的姓郭,我們都叫他老郭,中等身材,40出頭的年紀,白髮。老郭接過瓷瓶,認真仔細看,又翻過來看瓶底的落款,又和旁邊的人小聲商量,很慎重的樣子,最後定價300元。這個價讓在場的人眼都直了。那時候,一個工人每月不過三四十元,300元可是大錢了。從開的價中,老太太看出自己的瓷瓶是個寶,就往上擡價。但老郭不幹。老太太想,我有好東西,不怕你不出價,就抱着瓷瓶往外走。許是心裏太激動了,沒留神絆在門檻上,瓷瓶摔在門口的青石上,啪的一聲,碎片散了一地。老太太坐在地上,連拍了幾下地,最後站起來,帶着哭聲問老郭還要嗎。老郭說,好瓷瓶要,一堆碎片要它幹嗎。
還有一回,鋪子裏進來一個40多歲的漢子,手裏拿着根木棍樣的東西。有一米長,稍彎,紫色的,上面滿是深深的有直有斜的紋路。老郭接過來仔細看看,然後讓那人拿回去。有人問,這是什麼東西,哪裏來的。漢子說,五十年代初期,破除迷信,廟裏的神像都被拉倒了。這根木棍是從南門裏老爺廟關公肚子裏拿出來的。雖然不要,但這根木棍肯定是好東西。
古玩鋪裏還擺着一幅畫,面畫上是兩隻老虎在喝水,標價是30元。那天鋪裏來了一個人,大概和老郭很熟,就和老郭聊。老郭說,這幅畫的作者是位名家,你看老虎低着頭在喝溪裏的水,老虎鼻子還吹着氣,水裏還有兩朵水花,畫得多細緻逼真。那個人說,一張畫就值30元,這畫畫的要是天天畫,得掙多少錢呀。老郭搖着頭,他們這種人不是天天畫,不定幾天畫一張畫,沒事時就坐着喝茶琢磨,待到哪天精神頭足了,拿起筆來,唰唰幾筆,一張畫就出來了。
我經常去古玩店,也對一些東西多少有了瞭解,比如瓷瓶,那種小口,大肚,底座小的,上頭滿是藍花,有雙喜字,沒有破損,6元一隻。如果有蓋,8元一隻。那種大口的,細腰,上頭也佈滿藍花,沒有破損的,也是6元。
我家有塊石板,淡青色,挺雅緻,長有40釐米,寬30釐米,厚有1釐米,上有一幅畫。畫的是一座山,山上有樹,山前一座茅屋,屋內一個人,坐在書案後,案上放一琴,那人正在撫琴。屋外一株老梅,梅花正鬥雪開放。屋前一條小溪,溪上一橋,一個人頭戴斗笠,身披皮袍騎一驢,正走在橋上,身後跟一童子,肩上扛一木杆,上掛一酒葫蘆,天上下着鵝毛大雪,山石林木都隱在雪中,很有些詩意。又有兩句詩,我後來聽哥哥說,那兩句詩是:“騎驢過小橋,獨嘆梅花瘦。”因那時年紀小,就拿着這塊石板去了古玩鋪,賣了4元錢。回家來獻寶似的把錢交給母親,招來母親一頓罵。現在想起來,這塊石板要是留着,擺在那,沒事時把玩欣賞,也是一件樂事。
後來,我轉到文廟唸書,就不再去古玩店了。但發生在古玩店裏的故事,還清楚地留在記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