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我的老師黃玉峯先生和師母崔意桂女士剛剛辦了一次書法展,題目叫“山高木秀寫青芬”。我和同學們都相約着去看。我們和黃老師之間的感情很多時候是和書法連在一起的。每位同學過生日的時候,黃老師都會寫上一幅字作爲禮物。從這些禮物裏,我們知道了“小心芳心莫輕吐,且教桃李鬧春風。”知道了“到得前頭山腳盡,堂堂溪水出前村。”知道了“爲天地立心,爲生靈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這樣的禮物,作爲我們十六七歲的成長記錄和生命提醒,一人一份地收藏,也連接成我們的集體記憶和生活指導。
黃老師教我們,從書法起源的篆字教起。我們的字實在算不上好,但每個同學的最終作品,黃老師都專門裝裱好,送給我們留作紀念。我當時寫了“似蘭斯馨”,忘了寫題跋和落款,是黃老師裝裱時替我寫的。我的母親是大學老師,很喜歡這幅字,把它放在了辦公室裏。一次母親的一個學生到她的辦公室去,說:“老師,您女兒的字寫得真好,尤其是這正楷的落款。”
在寫字這件事上,黃老師絕不是隻讓我們埋頭寫的。黃老師帶我們學旅,從蘭亭看到泰山崖刻,也從沈園的一幅小字看到中原百家姓的起源碑,黃老師都碑碑帖帖地講。我仍記得我們圍站在軒亭口,看那“秋風秋雨愁煞人”的風骨,而我們,已儼然成爲別人的風景了。
其實每一個黃老師的學生都明白,我們最熟悉的黃老師的字便是他上課的板書。他興之所至的一揮總會引來學生們課上偷拍。我的相機裏,就留着不少黃老師的板書。一天,語文課是下午第一節。中午正值足球比賽,我班四比零大勝。回到教室上課,黃老師拿起粉筆寫下絕句一首,最後一句是“起腳破關四比零”,一寫完大家掌聲雷動。爲這字,爲這詩性,爲這雋永的師情。
但要說黃老師的情誼全在字裏,我們一定是不同意的。我們高三的時候,黃老師生了一次病,不再每天見到,我們更添了惦念。每次打電話去都是師母接,說黃老師很好,黃老師會搶來電話,說等再休息幾天一定要和我們一起吃個飯聚聚。後來,我們一班人在黃老師痊癒之後一起吃飯,餐館外面下很大的雪。黃老師跑去每一桌添菜盛湯圓。我坐在師母邊上,問師母:“要是黃老師不做老師,他會做什麼?”師母認真地回答:“他不做老師啊,什麼都做不了。”我看着大病初癒的黃老師,戴着師母給他買的保暖帽在學生間大笑着要我們多吃點,一直都沒說出話來。
我們在復旦附中相識相知。黃老師,是學生記憶中堅固的一部分。因爲,這份記憶,有關博學而篤志,有關獨立精神和自由思想,是我們附中人相認的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