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金陵十三釵》是一本即將被張藝謀搬上銀幕的小說,出自旅美作家嚴歌苓之手。
乍一看,它並不是一本畫面感很強的小說,情節雖跌宕,線條卻並不硬朗,帶有鮮明的女性寫作的特色,那麼,張藝謀為什麼會看上它呢?
如果完全讀下來,你會發現,它實在是太適合張藝謀了,因為它殘酷。
故事以南京大屠殺為背景,在那個生存成了奢侈品的時代,小小的美國教堂擠進了13名妓女和3名受傷的士兵,他們的到來打亂了這裡十多名女學生的生活。
女學生中,許多來自富裕家庭,如果不是戰爭,她們注定一生寧靜,她們無需體會生存的艱難,也不用正視人性惡的酷烈,她們會像以往一樣有分寸地爭風吃醋、相互嫉妒以及為賦新詞強說愁。
然而,妓女們的放肆讓學生們震驚了,這些『下賤人』用一種獨特的方式來討要尊嚴,即徹底地放棄尊嚴。於是,在這個安全島上,戰爭同樣無法避免,女學生用毆打、惡罵來凸顯著自己,以緩解青春期到來時而特有的那種緊張感。在她們眼中,妓女們甚至比日本兵還壞。
令人失望的是,女學生們崇拜、同情的3名敗兵卻站在了妓女們的一邊,他們或相愛、或調情、或謔浪,甚至包括那個英雄戴少校。女學生們詫異、驚訝、憤怒了,她們不願接受這個被情愛所污染的紅塵。
小說的結局充滿戲劇性:敗兵們最終被日本人殺害了,妓女們為了所愛的人,不惜殞身,當日本人准備讓女學生們去『聯歡』時,妓女們卻站了出來,她們用自己的身體保護了女學生們的尊嚴。
抗戰終於勝利,當小說的主人公書娟邂逅恩人時,那個叫趙玉墨的妓女卻昂然而過,她不肯接受感恩,反而高傲地回了一句:趙玉墨是哪一個?戰爭不斷地在探索著人性的底線,這決定了戰爭題材的小說永遠會擁有讀者,但《金陵十三釵》的獨特在於,它沒有宏大的視角,甚至很少提及孤島外的那場戰爭,反而更關注戰爭壓力下,孤島上受害者之間的戰爭。
這場戰爭的實質是什麼?其實就是青春與這個世界之間的衝突。或者,每個年輕人都曾激烈地否認過這個世界吧,但在和平時代,這個矛盾最終會被掩蓋。然而,戰爭剝奪了這分寬容,當青春執著地要亮出自己的旗幟時,它和這片紅塵便不再可能協調,要麼怯懦地跪下,要麼殘酷地犧牲,絕無其他選擇。
張藝謀無法不喜歡這個故事,因為他們那一代人的青春都曾經被剝奪,當性懵懂地探出頭來時,以純潔的名義,男女之間卻必須形同陌路,每個人被迫成了他人的秘密,制度與文化凝視著你,隨時准備嚴懲你的出軌行為。
不要以為被扭曲的青春只有痛苦,其實它也有歡樂———當一個人覺得自己被凝視時,他的內心無法不由衷地昇起一種被重視的自豪感,當他成為別人的秘密時,那分虛榮的自我滿足,是一種巨大的沈醉。
於是,『斯德哥爾摩綜合征』出現了,我們明明被文化所傷害、所掠奪,但我們卻以為那是生命的厚度在增加,是一個強大的背景在賦予我們力量。於是,生命終於有了堅持,為了一個不屬於我們自己的東西,我們願意去戰斗、去犧牲。
是啊,有多少老男人會做著同樣的白日夢:當他們的尊嚴掃地時,一個靠出賣尊嚴的人如趙玉墨那樣,挺身而出,徹底挽救了他們的純潔,他們始終為墮入紅塵而懺悔,因為他們的生命中,從沒出現過一個趙玉墨。不為報答,僅為感動一下更高級的人們。
這本小說不可能不打動張藝謀。因為,今天的我們突然滑入了一個極度世俗的時代,一切價值都已松動,一切堅持都成了笑柄,一切自我只剩下喧囂,一切彼岸都是虛幻。不知不覺間,我們已被自己的欲望所俘虜,再也看不到救贖的可能,對於信仰喂大的孩子們來說,這令人絕望。
這是一個深層的隱喻:妓女們就像這個世界,肆無忌憚、自以為是,她們已意識不到任何超越的東西,她們是浮華的產物,並被浮華遮住了眼睛。然而,她們卻站了出來,用犧牲實現了自我超越。毫無疑問,這為張藝謀們打開了一絲希望:無論塵世如何紛紜,救贖是存在的,它站在遙遠的地方,只要壓力足夠,它終將顯現。
現實越殘酷,拯救越光榮。這種殘酷美,不僅是青春記憶的回聲,更是終極的解決方案。
《金陵十三釵》
嚴歌苓著
陝西師范大學出版
總社有限公司
2011年5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