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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比回到教堂,將福特的後排座拆出去,把教堂裏所有的桶、盆、大鍋都蒐集起來,塞到車上。第一車水運回來,陳喬治煮了一大鍋稀粥,每人發了一碗粥和一小碟氣味如抹布、口感如糟粕的醃菜,但所有人都覺得是難得的美味。
玉墨用她的一根髮帶沾上水,細細地擦着耳後、脖根,那一點點水,她捨不得用手絹去蘸,她解開領口的鈕釦,把剛用水搓揉過的綠髮帶伸到上半部胸口,無意間發現法比正呆呆地看着她,她小臂上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某種病懨懨的情愫在她和法比之間曲曲扭扭地生長。
等法比第三次去那小池塘打水時,就發現了阿顧的去處。祠堂前面居然駐着一個連的日本兵,是他們把阿顧打死的。法比斷定出這樣一個始末,阿顧擔着兩個水桶走到池塘邊,正好碰見幾個日本兵需要他的水桶,阿顧不懂他們叫喚什麼,日本兵覺得讓這個中國人懂他們的意思太費勁,就一槍結果了阿顧。
那口池塘實在太淺了,法比運了三趟水,紮在淤泥裏的阿顧就露出了水面。法比蹚着沒膝的泥污,把阿顧往岸上拖,拖着拖着,法比感覺到自己有了觀衆:十多個日本兵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他身後,十幾個槍口都對準他。但法比的臉一轉過去,槍口便一個挨一個地垂下去。法比的白種人面孔使他得到了跟阿顧不同的待遇。
這一次法比的車沒有裝水,裝回了阿顧。黑瘦子阿顧被泡成了白胖子,英格曼神甫簡單地給了阿顧一個葬禮,將他埋在後院墓地。
女學生們這下知道,這兩天喝的是泡阿顧的水,洗用的也是泡阿顧的水,阿顧一聲不響泡在那水裏,陳喬治用那水煮了一鍋鍋粥和麪湯……
書娟感到胃猛一動,兩腮一酸,一股清涼的液體從她嘴裏噴出。
她從閣樓上下來,想讓新鮮空氣平復一下噁心。
這時她看見地下室倉庫透氣孔前面站着幾個同學,是徐小愚、蘇莫,第三個叫劉安娜。安娜也是個孤兒,那天徐小愚向同學們出賣了書娟,書娟一直不痛快她,睡覺時用背朝着她。徐小愚可不缺密友,馬上就用劉安娜填了書娟的空。書娟猜出,徐小愚的父親假如此刻來接女兒,徐小愚會請求父親帶走劉安娜而不是她孟書娟。儘管這樣,書娟也鐵下心決不主動求和。
書娟發現女同學們在看什麼。從離地面兩尺多高的、扁長的透氣孔看進地下倉庫,可以看到一個寬肩細腰的男子背影,雖然法比借給他的絨線衣又寬又長,但肩膀脖子還是撐得滿滿的。這是能把任何衣服都穿成軍服的男子。女學生們都知道二十九歲的少校叫戴濤,在上海抵擋日軍進攻時打過勝仗,差點兒把日軍一個旅趕進黃浦江,這段經歷是英格曼神甫跟戴少校交談時打聽出來的。(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