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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旦大學中文系主編《詩鐸》叢書
上海詩詞學會主編《上海詩詞》
當代詩詞『由衰轉盛』的
性質研判
多種現象表明,近幾年來,詩詞逐漸出現『由衰轉盛』的勢頭。
現象之一,讀詩、寫詩在某些人群中漸成風氣,在包括公務員、企業白領、學校師生在內的年輕人群中甚至成為時尚。唐詩宋詞及其賞析著作銷量增大,短信、微博成為詩友唱和的主要平臺,倉央嘉措、納蘭性德的作品在網絡頻繁出現、廣泛傳遞,點擊量巨大。
現象之二,詩詞的創作、研究、教育活動得到各地政府和社會力量的支持。政府部門開始越來越多地將詩詞納入文化發展總體格局,企業則開始越來越多地將詩詞作為企業文化建設的組成部分。在此背景下,詩詞創作和活動的頻率、規格和規模都出現較大幅度提昇。詩詞教育由僅限於學校的被動性教育漸向整個社會的主動性教育擴展,詩詞團體的體量和數量迅速增大,各行業尤其是年輕人群的加入,使詩詞創作和研究隊伍不僅得到擴大,而且充滿可塑性和創造力。
現象之三,詩詞的創作理念、手法和審美意境成為創意文化產業的源泉和養料,在戲劇影視、流行歌曲、視覺設計甚至建築、服裝領域,經常可見詩詞。某些網絡游戲要求玩家依靠創作詩詞過關,詩詞創作由此成為許多玩家的必備功課。詩詞正在創意文化產業、休閑文化產業中日漸顯示商業增值能力,『創意金礦』的潛能頗值得期待。
由這些現象綜合形成的詩詞由衰轉盛的勢頭,是文化界人士十幾年前所不敢想象的。詩詞熱與國學熱、考古熱、非遺熱不但具有相似之處,而且有著本質聯系,雖然時間略遲、程度較弱,但其實質推力均來自綜合國力的提昇、民族自信的覺醒,國民文化意識的普遍增強和對歷史之根的主動追尋——國學考古也好,非遺詩詞也罷,傳統文化的盛衰無不與社會文化背景和人們思想觀念的轉變有關。如果大的文化環境不支持、人們的思想觀念不同步,傳統文化即使付出再大努力,收效也是極微,甚至弄得不好,反會傷害本體。一個顯著的例子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中期,許多戲曲劇種為擺脫困境而放棄傳統創作理念及其演繹方式,大量引進西方戲劇理念和現代流行藝術元素,產出一些『非驢非馬』的作品,這些作品大多外表光鮮,卻理念稚嫩、手法雜亂,玄虛的光環散盡以後很快會被時代淘汰、被受眾拋棄。這種情況在戲曲界經常出現,在詩詞界也屢次出現,應引以為戒。
綜合國力的興盛必然迎來文化的興盛。作為中華文明悠久而重要載體,詩詞的興盛與書畫、戲曲、中醫的興盛同樣值得期待。不過,各類傳統文化形式的興盛,從內涵到表象都既有共通性,又有各自的獨有性(多樣性)。當代詩詞的興盛狀態,從共通性而言,包括人纔的大批湧現、創作的極大豐富、研究的廣泛深入、讀者的大量增加、活動質量的提高、各類資源的充沛等等顯象;從獨有性而言,則是在共通特征背後,詩詞生存的自主性和發展的自由度。無論創作還是理論,無論是人纔還是讀者,詩詞都按自身文學體裁而不是其他文學體裁的規律運行,都按創作研究者、接受者的意願而不是其他人的意願(包括官方或商業的意願)發展。詩詞興盛的獨有性標准,決定了共通性標准的性質和質量,不僅關系到詩詞當下的生存狀況,而且關系到詩詞的未來發展。以兩種標准綜合加以判斷,可以認為,詩詞盡管出現了諸多良好現象,卻遠未迎來真正的興盛時期。
當代詩詞『由衰轉盛』的
程度研判
對於當代詩詞興盛的程度,同樣需要進行客觀的研判,因為這不僅關系到我們如何看待當代詩詞所處的歷史位置、時代作用,而且關系到我們如何養成當代詩詞的理念和方法,以及如何准確處理與其他文學形式的關系。
應該承認,詩詞作為主流文化樣態的時代早已一去不返。中國詩詞從『詩經楚辭』時代發軔,歷經各時期的不斷演變,在唐宋終於達到外表的完備、內涵的成熟與創作的鼎盛,成為中華文明最醒目的標志之一。元、明、清、近現代的詩詞,盡管出現多個中興時期,但無論是持續時間、興盛范圍還是人纔成就、作品影響,則再未能重返或超越唐宋達到的思想藝術高度。雜劇、傳奇、小說、劇本、新詩等文學體裁成為以後歷代主流文化樣態,各自代表中華文明山脈的一座座高峰。
在多元化和多樣化背景下,詩詞必有生存發展的時間與空間,不僅因其悠久的歷史、深刻廣泛的價值認知,更因其依然具備人們言志抒情、交流思想和情感的能力和容量。面對當代詩詞『由衰轉盛』的多種現象,我們一方面可以確信其不會成為文化化石,一方面也不應該奢望其能夠超越唐宋甚至任何前朝。因此,當代詩詞的理想和首務並不在於讓詩詞重回主流文化樣態的努力,而是堅持詩詞的傳統氣質,強化抒情言志、交流思想情感的機能,在此基礎上利用各種手段和契機,實現與其他文化樣態的交流與轉化。
應該明確,詩詞作為最古老的文學體裁,經歷數千年的精心打磨和不斷優化,成為最能展示漢字字形及漢語音韻之美、精煉而又深刻多樣的表意之功,成為中華民族一致認同和廣泛喜愛的程式化文化形態,至今依然保持著旺盛而獨特的活力與魅力。詩詞好比千年畫舫或龍船,同樣能與豪華、現代的大型游輪一起各呈其美、各顯其趣,在當代的時間長河中優雅地游弋。當代詩詞要保證不落伍於時代、不游離於社會,關鍵之一在於堅持本體,始終保持對古典文化瑰寶的敬畏之心,尤其是謹慎嚴格地對待形式的創新問題;關鍵之二在於追求思想內容的普適性與現代性,在發揮固有的形式優勢及技術魅力的前提下,秉持人類尤其是中華民族共通的思想情感,並著力用傳統的形式闡發古人沒有的經歷和感悟。
當代詩詞『由衰轉盛』的
價值研判
如前所述,綜合國力的提昇、文化環境的改善和社會思潮的變化,使當代詩詞不但有了興盛的現實,而且有了更加興盛的可能。不過,任何時代的興盛狀態都不免有浮華的成分,詩詞的『由衰轉盛』也不例外。詩詞創作、理論和教育界需要客觀而清醒地認識這些現象之中,哪些是實在的內容、哪些是虛幻的表象,一方面珍視詩詞欣賞創作的社會熱情,展示詩詞魅力,普及詩詞知識,擴大詩詞隊伍;一方面在堅持詩詞本體特質的基礎上努力創新,創作出貼近當代社會、把握今人情感,真正屬於當下的優秀作品。一方面加強詩詞與其他傳統和現代文化樣態、尤其是創意休閑文化的交流與轉化,努力拓展詩詞的市場和社會影響力;一方面保持獨立,避免成為官方、資本等非文化因素的附庸而失去自我、喪失方向。總之,只有健康、穩定、持續的發展,當代詩詞事業纔能真正起到弘揚民族傳統優秀文化的作用並在當代文化建設中體現其應有的價值。
當代詩詞的藝術價值與歷代詩詞一脈相承,此文不作贅述。當代詩詞的文化與社會價值,則是當代詩詞生存的更多理由和興盛的更大動力。
從歷史價值看,詩詞不僅是一種審美存在,更是一種生活存在。幾千年來,以文字、格律、意象所構建的優美藝術固然被人們代代欣賞、久久流傳,而其中深入骨髓的大量古代生活形態和思想價值觀念,更成為人們溝通和感知古今的生命密碼。像這樣的生活存在形態,只有在詩詞、戲曲之中纔得到較為全面和立體的保存,值得珍視。
從現實價值看,詩詞不僅是一種審美需求,更是一種心理需求。仔細分析目前的詩詞熱,從中不難發現現代人群的精神追求和價值取向。無論是誠心誠意者還是附庸風雅者,現代人尤其是年輕人讀寫詩詞的動力源頭,除詩詞自身文化藝術魅力的吸引與感召外,還有幾乎相同的心理需求——即希望獲得一種『時間倒流』、『空間回轉』的幻覺,一種在現代流行文化中無法得到的精神體驗,來撫慰和填補用現代化物質與精神成果難以進入的心靈空間。換言之,人們希望通過進入詩詞這一特定時空,體驗古人及其生活形態、價值觀念,求得心理的平衡。事實確實如此,現代的感官與精神享受即便達到極致,也絕不能涵蓋現代人的所有需求,恰恰相反,文明需要古今的對比與觀照。現代文明越來越進步、越來越發達,就會產生越來越大的精神空間。正有越來越多的人相信,要使自己的精神不致在現代迷失,只能在心中擁有過去,纔會安然面對現在、走向未來。
作為人類的造夢工廠,美國好萊塢用電影引領人們憧憬未來,通過虛幻地拯救世界來拯救自己的心靈。中國人也有自己的造夢工廠,那就是借助以詩詞、戲曲為代表的傳統文化返回過去、回到心靈的家園。未來和過去對於人類同等重要。因此,當代的中國年輕人是幸福的,他們既可通過欣賞美國大片去窺探未來,又可借助中華文明回到過去——兩者同樣指向心靈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