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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3日晚上十點,侯凡忠一家人收拾音箱准備回家。
8月3日晚上十點離開時,小兒子已在李江華懷裡沈沈睡去。
每天晚上,侯凡忠夫妻唱歌,兩個兒子在一邊玩耍。(資料片)
同是漂在北京做流浪歌手,可邯鄲農民侯凡忠跟別人不一樣。他是一家四口在地下通道內賣唱。
他知道『旭日陽剛』,但他也明白『旭日陽剛』的經歷可遇而不可求,可他一直在堅持,為了夢想。
『如果沒有夢想,不就和木頭人一樣?』妻子說。
猶如過往的90多個夜晚,8月3日,42歲的侯凡忠又一次把音箱和吉它架在地下通道內。
北京的地下通道裡,唱歌者眾,但攜家帶口做流浪歌手的並不多。每天晚上,河北邯鄲農民侯凡忠和妻子都會出現在中央音樂學院附近的地下通道裡,唱他們拿手的《大海》、《紡織姑娘》、《泉水叮咚》……有路人駐足,就會在他們面前放一些零錢。不遠處的角落裡,兩個幼子相伴玩耍。
雖然馬路對面就是中央音樂學院,但他們從沒敢走進去。他們日復一日守在通道內,盼望有一天會有一位音樂學院的老師偶然走過,指點他們一下。
侯凡忠知道同是流浪歌手的『旭日陽剛』,但他明白,『旭日陽剛』的經歷可遇而不可求。可他不願意放棄。
文/片本報記者任鵬
42歲的農民進北京『冒險』
他來到北京,選定了這處對面就是『中央音樂學院』的地下通道。步入中年的侯凡忠,在42歲時突然轉身,開始『冒險』地追求堅持了二三十年的夢想
小家伙睡得真香,雖然已是晚上,北京城裡仍是車輛來往喧鬧。一輛二輪手拉車停放在路邊草坪裡,這是小家伙的『床』。他的身上,蓋著一份當天的報紙,既可擋風,又能遮蚊。
輕靈婉轉的歌聲從旁邊的地下通道中飄出,侯凡忠正用吉它給妻子李江華伴奏。
睡夢中,3歲的小家伙是聽不到這些的。
8月3日,已過晚上8點,地下通道裡來往的人並不多。偶爾會有人經過,看一眼,低身往兩人面前敞開的包裡丟下一元錢。
沒人陪著玩,7歲的大兒子無聊地拿著一張報紙玩耍,還會調皮地攀上草坪裡近一米高的臺基,接著招來父母的幾聲責罵。
歌聲有時會停頓一下,李江華需要踮踮腳,望一眼幾米外的小兒子是否睡得安穩。
三個多月前,侯凡忠夫婦還是河北邯鄲的農民,種著勉強能收回成本的五畝棉花地,希冀著棉籽價格會上漲一些。
只不過,倆人和全國數以億計的農民相比,還有那麼一點不一樣。
『十多歲時得到了一個口琴,便迷上了音樂,自學吉它、架子鼓。漸漸在縣裡有了點名氣,雖然業餘,但拿了很多比賽的一等獎、特等獎。』
侯凡忠心裡明白,農民就得種地。音樂這玩意,不能當飯吃,也填不飽肚子。
今年3月底,侯凡忠在網上看到北京一家電視臺草根纔藝秀的海選,他用100萬像素的攝像頭拍了一段視頻報名。4月,他終於登上了夢想中的舞臺,盡管只是海選,最終也沒什麼結果。
『比賽後我突然決定,要繼續留在北京,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下去了,我要做喜歡的事情,追求自己的夢想。』這個農民做了一個『不安分』的決定。
他來到北京,選定了這處對面就是中央音樂學院的地下通道。步入中年的侯凡忠,在42歲時突然轉身,開始『冒險』地追求堅持了二三十年的夢想。
這一切,在別人預料之外,卻在他意料之中。
老家的地很快就承包出去,一畝500元,一包三年。北京的房子也找好了,在三路居的一間平房,6平米,包括水電費每個月350元。
一個月後,李江華帶著兒子來到北京,要和丈夫一起實現夢想。
這位29歲的妻子和母親,從未覺得丈夫的做法天真得不切實際,也沒有為掙不到錢擔心過。
『我們兩個就是因為音樂走到一起的。』李江華與侯凡忠一個村,從小喜歡唱歌。16歲的時候,她就被侯凡忠的口琴
和吉它吸引。
『誰還沒個理想?要是沒夢想,不就和個木頭人一樣了?』
『孩子跟著我們很幸福』
『別人可能認為孩子跟著我們苦,其實,就是為孩子著想,纔把他們帶在身邊的。孩子在北京跟著我們很幸福。』侯凡忠想努力解釋清楚這個問題,他覺得,讓兩個兒子留守在老家,纔是殘忍的
帶著夢想的侯凡忠,和妻子成了在地下通道賣唱的京漂一族。
但和同行們不同的是,兒子們的到來,讓侯凡忠成為北京城不多見的拖家帶口的賣唱者。
侯凡忠的夢想積聚在這處地下通道中,而兩個兒子的未來,成長在他和妻子的歌聲中。
每天晚上7點半,兩個兒子就要跟著父母坐車到這處地下通道。兩人唱歌時,哥哥會帶著弟弟一起玩耍,或者在路邊酣睡。兩個半小時後,一家人纔能登上末班車,顛簸四十分鍾回家,擠在那張被侯凡忠鋸掉一截的床上。
沒辦法,屋子太小了,2米長的床一放,四口人根本轉不開。
在家的附近,也有一所侯凡忠從未邁進的校園———中央戲曲學院。
『別人可能認為孩子跟著我們苦,其實,就是為孩子著想,纔把他們帶在身邊的。孩子在北京跟著我們很幸福。』侯凡忠想努力解釋清楚這個問題,他覺得,讓兩個兒子留守在老家,纔是殘忍的。
時間長了,附近熟悉侯凡忠的人,會給他的兩個兒子買水果、買牛奶。『特別是一個60多歲的老太太,經常過來送東西。』
這讓第一次出遠門的侯凡忠覺得,北京人真的很好心。一點細微的幫助,都讓他內心溫暖感動。
『帶孩子坐汽車,會有人給孩子讓座。我站在那裡謝了人家,心裡老想這事,很不是滋味。下車了,心裡纔感覺踏實,覺得人家讓座挺對不起人家的。』侯凡忠說,『有人幫助我們,心裡感覺真是不安。』
還有讓他更不安的事情。
『最多一次收到了200元錢,遺憾的是,我至今都不知道那個人長得什麼樣子,就想當面謝謝人家。』那次,侯凡忠正在彈吉它,側面對著放錢的包。
『看見那個人走過來,准備掏錢。我倆邊彈邊唱,給他鞠了一個躬。等他走過去纔發現,是紅色的兩張錢:200元。』夫妻倆一下子呆在那,傻眼了。
要知道,侯凡忠在老家,買20元以上的東西,都得想好一會兒。
『我們在北京肯定是非常需
要錢,但不管人家給200元還是1元,我心裡都特別感謝,感覺欠人家好多。』
有時候,也會有路人把大額的錢交到侯凡忠手裡,然後和他說幾句鼓勵的話。這樣的支持,常讓侯凡忠湧起合影的衝動。
『也有人不給錢,但他們經過的時候,會伸伸大拇指,或者說一句:唱得真好。這種認可的贊揚,也讓我心裡很感動。』
說不清楚的夢想
妄想?做夢?侯凡忠並不這麼覺得。不過,什麼時候夢想纔能照進現實?自己的夢想究竟是什麼樣子的?侯凡忠自己也說不清楚。他只知道,能夠唱歌就很快樂,一家人在北京堅持下去,就是幸福的事情
再感動,侯凡忠還是得為一家四口的吃喝發愁。
房租就要花去一個月收入的三分之一,所以,侯凡忠白天也要做一些力氣活。『哪裡的建築工地需要小工,或者搬家公司用勞力,都會找我,反正都是些力氣活,能掙到錢就行。』
晚上,侯凡忠就會守在這個行人並不多的地方,即使賺不到太多錢,他也不肯去西單、公主墳那些人潮洶湧的地下通道。
他有自己的想法。
『附近就是359路公交車的起點站,不用換車就能直接回住的地方,可以省錢。再就是,這裡沒有其他人和我們爭地方。』
其實,侯凡忠留在這裡,還有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離中央音樂學院近,看著對面的學校,他感覺似乎離自己的夢想近了一些。
『音樂學院的老師肯定會從這裡路過,萬一哪個老師湊巧給我指點幾句,不也是一種提高嗎?』
離開老家的想法以前不是沒有,侯凡忠說,過去是實在沒有勇氣,後來選擇在地下通道裡唱歌,也有壓力,因為很多人認為這種賣唱就是要飯、乞討。
三個月前,為尋找合適的賣唱地點,侯凡忠抱著吉它來到木樨園附近,收錢的包都沒好意思打開。有人過來問,他慌亂地掩飾著不安,說自己是唱著玩兒的,不要錢。
『夢想堅持了這麼多年,已經是生命的一部分了,真的扔不下。只要是為夢想做願意做的事情,時間就過得特快、特愉快。做不喜歡的事就覺得過得特慢。』侯凡忠舉起還剩下小半瓶水的瓶子猛灌幾口。
李江華在旁邊抿著嘴,看著丈夫。
20多年來,老家的人希望侯凡忠有一天能乾出名堂來。親戚對他抱著很大的希望。
但希望似乎並沒有朝著希冀的方向發展:侯凡忠的年紀越來越大,四十多歲也沒搞出什麼。
『村裡人對我唯一的看法,可能就是對我在地下通道裡唱歌不滿意。但是,同樣的夢,走的路不同。我失敗過很多次,也想過放棄,但放不下,這已經形成一種習慣了。』
所以,侯凡忠對外人從不提及自己是為夢想而來。更何況,還有少數網友說他是『打著夢想的幌子炒作』,這讓侯凡忠心裡添堵,很不痛快。
妄想?做夢?侯凡忠並不這麼覺得。不過,什麼時候夢想纔能照進現實?自己的夢想究竟是什麼樣子的?侯凡忠自己也說不清楚。
他只知道,能夠唱歌就很快樂,一家人在北京堅持下去,就是幸福的事情。
夫妻兩人很滿足,至少,掙的錢能維持基本生活,比種地收入多。李江華看得很開,『無所謂成不成功,我們來北京不是無奈,也不想發財,就當是為了自己的興趣愛好吧。』
她會唱100多首歌,比如老歌《映山紅》、《紡織姑娘》,也會唱《青藏高原》、《大海》。
一晚上下來,要陸陸續續地唱三十多首歌曲。侯凡忠很滿意妻子的嗓音,只可惜沒有機會拜師。
與中央音樂學院一路之隔,兩個人三個多月從未踏進過校門。
『咱本身是唱通道的,是農民,去了是不是影響人家啊?哪能去人家那麼好的學校?』
8月3日晚上9點45分,李江華抱著仍在熟睡的小兒子,吃力地往幾百米外的站牌走去。大兒子跟在後面。最後是拖著沈重音箱和吉它的侯凡忠。
昏黃的路燈燈光把一家四口的身影拉得很長。臨走前,李江華唱的最後一首歌是《映山紅》。
『夜半三更喲盼天明,寒冬臘月喲盼春風……』詞語簡單、曲調婉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