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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城晚報記者黃詠梅實習生錢雪琳張潔
天崩地裂俠不滅
羊城晚報:您的武俠小說在20世紀90年代風靡中國大陸,掀起了『溫瑞安熱』。1992年您出版的著作已經多達382部,那時您不過38歲。當時怎麼能寫出那麼多優秀的作品?
溫瑞安:我創作的時候很亢奮。因為投入,所以神速;因為過癮,所以神迷。所以我手運筆寫在稿紙上,纔可以一小時3500字以上,要我抄,可不行,我頂多只能一小時1000字,要我打字,一小時?33到38字,也許行!
可以這樣說,寫作與我,就是情投意合,人家是百年孤寂,我是百年好合,哈哈。至於優不優秀,那是讀者纔能判別的,我自己就像拳擊手一樣,在力道與速度中找到自己的能量,很喜歡,好滿足。不過別誤會,我只對創作上癮,一旦寫得進入狀況,就亢奮得下筆如流水,但對其他酒啊煙的,一概沒癮。
羊城晚報:您創造了與『公案』結合的新派武俠,提倡『平民之俠』、『俠義在民間』,您怎樣理解『俠』?
溫瑞安:我對俠的主要理解,俠就是明知不可為而義所當為者為之。義,系指理義、正義、公義、仁義和情義。那麼,俠的意義就衍生了,即便是現代,一個稱職律師、記者、編輯,甚至是小販和平民百姓,都可以是俠,都可以保持一份俠心與俠行。但不可刪去『義所當為』哦,因為光是知其不可為而為,要不行,照排行榜,十大國際通緝犯串通要列入巨俠榜上了。很多學者都喜歡旁征博引來界定『俠』是什麼者多。他們其實忘了,俠的本質和形式,是經不同時代、不同時期的後人添加的,其意義也在不斷豐富、改變中,何必光套用古人的說法來做齊天大聖的金箍罩?俠有時候是金剛手段,有時候是菩薩心腸,有時候只是媚俗手段,但有時候,卻不忘濟世胸懷。你看,有時候只要一部經典,就可以改變了或豐富了俠的含意,例如《蜀山》、《笑傲江湖》、《鹿鼎記》、《多情劍客無情劍》。有時候,一位導演也重裝了俠的架構和風貌,例如金銓和張徹。有的時候,一部《臥虎藏龍》,俠又熱起來了,一部《十面埋伏》,俠又中伏了,一部《殺死比爾》,俠成功西化,一部《功夫熊貓》,俠成了一劍西來,殺入中土,唏唏。俠的定義,不管形貌,都在豐富累積中,這恰恰正好說明了,天崩地裂俠不滅,俠因為有活水自源頭來!
『俠微博』是世界上最難寫好的小說
羊城晚報:您15年沒有出版新作品,最近在網易微博上獨家連載新作品《俠道相逢》,每篇百來字,被稱為『俠微博』,您重出江湖的原因?
溫瑞安:人人都說我15年沒出版新作,但沒出版不代表沒寫,也不代表沒出版其他的作品例如散文、雜文、專欄。至於『俠道相逢』,是給人坑的。盡管,我有我的苦衷,好像一個花姑娘遇不到好婆家啦,遇人不淑啦,忙著養家啦,一不小心愛上和尚啦,一失足成千古笑啦,因為緋聞而給沒良心的人劈腿了啦,諸如此類,一失神就成了剩女了,哦不,根據李冰冰的說法,應改為黃金聖女,我只是指我的作品,給自己面子貼金嘛,可大家只顧看書,纔不理你背後有三千尺長幅巨冊十二大本血淚史呢!我的說法是,愛情一向是感性的人最華麗的借口,那麼,懶就是最強悍的人也只好認栽的理由了。但我有兩個好友,一個是天天見面30年的老助手,一位是我素未謀面但我很信任的編輯,兩個人一聯手,向正在旅途中遇上一件蠻淒楚事的我約稿,我驚艷一槍似的一不小心答允了他們,沒轍了,答應了就寫,就那麼簡單。
羊城晚報:『俠微博』跟過去的大部頭武俠小說除了字數上的區別之外,還有些什麼不同?難寫嗎?
溫瑞安:武俠小說是世上最難寫得好的小說之一,而且是越短越難寫。微小說就是極短篇小說。百來字,連人名、派別,都來不及填上,更何況還要打,還要變化,還能死十七八個人給你看,所以,寫武俠微博形同拿自己的腦子去『微波』,不信你寫寫看。寫愛情微博,你只需要愛加恨;你寫推理微博,就要殺人、破案;你寫幽默微博,就讓人會心一笑。但武俠微博不行,你的頸項全給圍脖了,上述元素,啥都不能捨。不過,對我而言,這樣反而刺激。乾淨利落,直截了當,刀一出手,活口不留,活口的意思是,大家看了,喜歡,那是我的獎勵,不喜歡,我也認了,連溫某這樣也敢獻丑,就沒什麼人不敢放膽寫微小說了。哈哈哈哈哈。
羊城晚報:網友對您簡短的『俠微博』的故事連貫性頗為擔懮,您怎麼看這個問題?
溫瑞安:發布微小說一定需要連貫性的嗎?現在的人,那麼忙,那麼急,時間老是打壓得像咸魚一樣又平又扁,每秒都是殺死自己的生命啊。連看微博都要連載,是不是對看的人不太公平呢?我希望他們高興看就看,有時間就看,覺得還可以或有趣味的話就看,反之亦然。我是刻意不求連貫性———我們都是神槍手,每一顆子彈消滅一個仇敵。我的俠微博也是這樣,每一篇是一顆子彈,只瞄准一個目標,不過,當匣裡的子彈全飛完了之後,也許大家都感覺得到我的射程和目標還是有部署的,有規律的,甚至有潛規則的。哈哈哈。所以,請讀者莫為我故事的連貫性擔懮啦,如果我每天發布兩篇武俠微小說的話,我倒會考慮一篇是一針見血,一招了,一篇是密針細織,招套招。文章網上事,得失粉絲知。
羊城晚報:有網友說您經常在網上『挖坑不填』,總是不出續作。
溫瑞安:人稱我溫巨俠,其實我還自稱溫巨坑。因為許多續作未出齊,在網上就說我挖坑不填,實際上有點竇娥。我再強調,我到今天為止過去半生裡,從來沒有一篇小說是我自己發上網去的。那都是別人發的,包括粉絲、讀友、俠友和好友們。絕大部分,我是不知道的,還未『拜讀』過的。這麼多年來,我也曾在以我小說為主的論壇上活動過一陣子,也搞出些大熱大鬧的轟動來,但還是沒發過小說文,如此,坑就不是我挖的。如說小說為何尚無後續:現在報紙雜志已不像金庸、古龍時期依仗連載發表吸引讀者了,我的續作就變成一個拳手卻找不到擂臺,對我而言,這不打緊,我練了自己在家照鏡子對打去。可是,讀者急了,在網上查,怎麼沒填坑呢?其實,這不是我個人造成的。
我可以舉個例子,有一溫派論壇『六分半堂』在我不知網上版權就裡的情況之下,發布了我幾篇新武俠小說續作,結果,後來讓在這前簽訂的出版集團提出訴訟,害得我們營擾了幾年之後,我個人還賠了大筆款子纔擺平的,發布的好友,迄今還以為幫了我小說廣為傳播,可能還沾沾自喜,不知此事件足足影響了這系列小說初版達4、5年之久。我還是強調,網上小說不是我發的,坑也不是我挖的,我是該出續集的,該寫完的,但是,我是沒推人下坑的,更何況是我的知音、知心、知己和讀友!
武俠變身豐富了
武俠文化的羽翼
羊城晚報:現在武俠市場受奇幻、玄幻的衝擊嚴重,流行『修真』,仙俠小說大量湧現,純正的武俠式微,您怎樣看待這種現象?
溫瑞安:什麼衝擊?都是武俠啦。本來武俠就有劍仙、玄幻,甚至科幻、推理和歷史、寫實、愛情、言情、人情都在其間,槍火彈藥刀劍成一爐,你倒反過來說,本來玄幻、還是恐怖小說,就有武俠、打斗、言情的元素也可以。人家都用《功夫熊貓》、《黑客帝國》、《極速快遞》、《X戰警》、《變形金剛》、《諜影重重》、《阿凡達》、《哈利波特》不同的方式和變身,下載了我們武俠和動作、功夫元素殺進中原來了,我們還在家裡門內爭個喋喋不休,什麼你是玄幻我是劍仙,你是妖孽我是妖魔的,我們是不同派的,我們不是同門,我們是對立的,對峙的,對著乾的,唉,真是只羡鴛鴦不見半壁天啊!
羊城晚報:修真源於道家學說,後被廣泛運用到小說與游戲中,這對武俠小說界造成怎樣的影響?
溫瑞安:用啊。運用得再給力一些。每一種新的形式和載體,都更豐富了武俠文化的羽翼,加添了止戈為武的兵器,行俠仗義的能量。不要排斥,你找秘籍我修真,你講羽化我圓寂,大道如天,各行一邊,走到頭來,都是春天。只有古板的人纔會指定,武俠只能那樣,玄幻只能這樣,穿越只能那樣這樣,其實到頭來,一部好小說,是穿越了一切,而且,融會貫通了一切局限的。
顛覆經典我看很『癲』
羊城晚報:近期的影視作品特別喜歡經典翻拍,武俠古裝尤其多,而且都以解結和顛覆為主旨,您怎麼看?
溫瑞安:最近大家都常愛說顛覆,講究新視角,其實,不熟悉傳統作品本身,根本談不上顛覆和重構。比方說,不熟悉三國的人,偏愛圓三國夢。很少看武俠的人,偏喜歡說重新打造武俠。從不看玄幻的人,卻說他要解構玄幻。沒讀過歷史的人,拍歷史電影開口說是他以新視野重塑電影。我聽了,真是阿拉木汗大戰天可汗。我看過只讀過幾部其實不完全是古龍創作小說的人,卻大言不慚,要顛覆古龍。也知道有人連金庸幾部經典也沒聽過的人,卻二話不說,說要超越金庸。哪怕你要裝修房子,也得要先進入房子看一看嘛,就算是要上廁所,也得留意一下乾不乾淨、衝水有沒運作,廁紙有木有?哪有沒看過房子,就說我要咋裝修,裝口大炮在床頭上,沒進過廁所,就說我要顛覆馬桶,設在頭頂上的!比方說他們認為曹操纔是真梟雄,關雲長其實只是剛愎愚忠,以為是新觀念,實際上到了這時代,哪還有人認為曹操絕對是奸的,關二爺百分之百是完人呢?哪位先生還真認准周瑜是給孔明氣得吐血三昇而歿的呢?真是諸葛亮看了這些顛覆作,也得用扇風吹乾鴿子的扇子來搧醒他的大夢!現在大家,一開口就說顛覆,一動手就改編,二話不說,自認超越,我看是在人間已是癲,何苦要上青天!
羊城晚報:您的名作《四大名捕》正在拍攝中,由劉亦菲反串無情,改變了原作中的男性角色設定,您有什麼看法?
溫瑞安:至於我的四大名捕,四位都是男的,一部電影,放映時間有限,改一改,是必要的,何況,在原始創作時,即是16歲初發表這『四大名捕』系列的時候,其中大師兄真的是位遇雪更清、經霜更艷的女子,只不過,在當時閱讀武俠小說多屬男性的特殊情況下,纔給『勸諭』改為四大金剛式的男生而已。劉亦菲具備演無情女卻有情的氣質,月亮如刀,風骨為玉,雪為花,用紅纓槍亦可挑起一塊生日蛋糕。至於陳嘉上,我從他剛出道迄今的作品全看過,我對他執導能力有變形金剛裡擎天柱似的信心。他一向能在最約束和不利的環境下,也能拍出令人喜出望外的成績(情懷)創意來,更何況這次有充分的條件和支援!
願大陸新武俠闖出新江湖
羊城晚報:向來武俠小說界『金梁古溫』四大家並稱,您對其他幾位的創作風格如何評價?
溫瑞安:是有『金梁古』三大家。梁羽生是始創大師,風格較傳統,文化底子厚,且主張以俠為神,武為形。金庸則是集各家之大成,他的作品早已走入殿堂,成為經典。古龍能在金庸之後翻新出奇,另創新猶,本身就夠驚纔羡艷。我敬梁,崇金,喜歡古。
羊城晚報:大陸新武俠在近幾年內興起並且取得了很大的發展,您有沒有關注?像小椴、燕壘生、鳳歌、滄月、步非煙有無成為宗師的可能?
溫瑞安:問的好。問題就是答案。還有鄭豐、譚劍、南航、楊叛、盛棠、九把刀、周顯等人的作品都寫得極好,而且敢於突路,不管是金光大道還是血雨大路,都敢闖個新的大江大湖來。不過,任何文學的類型,發展過急過速,不是好事,應該要講究豐富完熟。
羊城晚報:大陸新武俠的領軍人物滄月曾經寫道『在這些令人高山仰止的前輩大師裡,對我影響最大的,無疑便是溫瑞安先生』。您對當代武俠小說的影響十分深遠。現在的武俠小說發展十分迅速,您對於武俠小說日後的發展有沒有什麼期待?
溫瑞安:我自己就是滄月小說迷。她寫情寫俠,以女性角度,用指如同雲在天空水在瓶,年紀輕輕,能這般的好,同樣的說法,也可以是我對她的期望。英雄出,是因為悲劇生。俠出,因為不平事。武俠,千萬莫與現實和百姓生活脫節,脫離了群眾和理想啊。
黃詠梅、錢雪琳、張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