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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下的《天清地寧圖》,恰如其人,正是楊彥心境的折射。
鏡泊人生
現在,北京城裏完整的四合院留存不多,很顯然,我們這一代人要想和我們的先人一樣在四合院的院落裏種兩株石榴,養幾缸金魚,在葡萄架下吃碗炸醬麪會是件極其奢侈的事。但是,我們不能也不應該因沒有而放棄。我們無法擁有先人那時的社會環境和生活狀態,但我們可以將自己的生活態度調理得像我們的先人那樣內斂、自在、自然、從容、安寧。其實,在我們的身邊,已經有人悄然地用着這樣的態度安靜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過着自己想過的那種生活。“新四合院生活態度”是我們給這種態度、這類生活的定義,讓我們有機會一個一個地來慢慢認識他(她)們吧……
2010年拾落葉的季節裏,在巴黎盧浮宮的卡魯塞爾展廳,兩張八尺長的宣紙鋪開,楊彥將一支飽浸墨汁的毛筆遞到身邊的法國藝術家協會主席米歇爾手裏,對方回報一個頑皮的微笑,楊彥心領神會,他禮貌地示意米歇爾先生率先開筆,於是,兩位藝術家在衆目睽睽之下,共創中國水墨畫。兩小時後,一幅題爲《遙遠東方情戀》的水墨作品呈現在不同膚色的觀衆面前:長江與塞納河,山與水,人與物,和諧地相依互傍……
《遙遠東方情戀》被楊彥從巴黎帶回北京,一直珍藏在自己的畫室裏。
繪中西融合
與法國藝術家在盧浮宮共同創作水墨畫的經歷,令楊彥很久都沉浸在感動感慨之中:“中西方藝術是可以實現對接的,我感覺我就經歷了這樣的嘗試,整個過程非常有趣!”
當時,米歇爾將一位站在身邊觀畫的小女孩即興畫入了作品。法國藝術家在創作中的這種無拘無束、活潑隨意,也給楊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感覺在他們的心靈深處,充滿着一種自由奔放的熱情和對於不同藝術之美的好奇與追尋。這點尤爲可貴,創作真正感動人心的藝術作品,就需要這樣的狀態。”
法國同道對楊彥攜來參展的畫作也十分鐘情——那是一幅“與古人合作”的水墨畫。作爲山水畫名家,楊彥對“變化中的大自然”有着獨到的感悟與認知,他將“季節”當做自己山水創作的主題,認爲“一切季節的聯想都能喚起人們的憂患意識,我要儘可能用唯美的方式來呈現四季的變換與更替”。
這幅畫的主題就是“季節”,是在宋人郭熙所繪著名的《早春圖》複製品上進行的“二次創作”。在楊彥的筆墨之下,古人的《早春圖》變成了今人的《晚秋圖》,並以對聯註釋:春風閱千古,秋意在一潑。
他這樣詮釋自己的創作意圖:原作畫面是冷調的,因爲早春時節,萬物還在復甦之中。他在二次創作中,用明代的硃砂潑出了滿天壯麗的雲霞,將古人的清素畫面覆蓋了,意在營造秋意之美。“我想通過自己的創作讓世人看到,古人的‘春’經過千年熬過了苦夏,終於等到了秋日滿天燦爛的紅霞。”楊彥說,“將這樣的作品帶到法國的文化藝術中心,是希望法國人看到現代中國藝術家對傳統的解讀,對四季的熱愛之情。”
楊彥的《晚秋圖》受到法國觀衆的喜愛,一位女士執意要收藏此幅作品,被楊彥婉拒,他幽默地告訴這位女士,“這是我和一位中國古人合作的畫,非常抱歉我沒有辦法和他商量價格。”
悟混沌之美
說起來,楊彥與水墨藝術已有半生之緣。楊彥創作的山水畫卷,意境之豐富堪稱當代畫壇的一個奇蹟。“畢竟是大畫家”,這是馮其庸在與楊彥相識十幾年後給出的評價。
在楊彥看來,中國山水藝術爲畫家提供了一個無限的創意空間,它可以讓畫家依照自己的方式和視野去解讀大自然中的一切生命和色彩,在“一潑一寫”中體會生命在筆下游走浮現甚至跳躍的那種暢快淋漓感。“在整個創作過程中,畫家與筆墨宣紙始終在‘切磋着’,旨在尋找最佳感覺和畫面的秩序之美,一筆一筆,畫面就在不可預知的‘萬變’中逐漸走向完成……”楊彥把這種奇妙的創作狀態稱之爲“混沌”狀態,“那是一種充滿了音樂感、節奏感的狀態,在這種狀態中,畫家落筆之處會下意識地出現有節奏的線條和有線條的節奏以及無序線條和有序線條的編織……這個創作過程永遠是最美的!”楊彥常常獨自享受這個過程。
楊彥說,在混沌境界中的畫,往往多有變數,“混沌中放出光明的期許”,比如畫竹,畫上第一片葉子時,你可能發現它不成功,於是要通過第二片葉子來補救,如果第二片畫得也不夠美,那就要下工夫通過第三片葉子來調整整個畫面的秩序,以達到和諧之美。駕馭能力強的畫家甚至能夠用筆下的一片葉子救活整幅畫面。所謂“失而復得”的快感即是如此。混沌畫法可以讓人自由放飛,灑脫無羈。 “世界上只有中國山水長卷這種形式,能夠演繹生命生生不息的狀態和韻律。”
鮮有人知,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楊彥即以一幅《海底世界圖》打破了自古以來“在四條邊裏營構”的中外繪畫藝術法則。長卷的形式到了楊彥這裏只留“天地”兩條邊,左右化作可無限延伸的“生命長河”,可以一直畫下去,永無盡頭。二十多年過去,這幅《海底世界圖》已在楊彥神奇的筆下延伸了100多米。楊彥說,他願傾畢生精力將這幅《海底世界圖》一直畫下去,“它的完成是以我的生命的終結爲前提的。”
覓先輩足跡
“我們要接着晚年的黃賓虹走。”勇於創新的楊彥,對先輩與傳統,卻一直心懷敬重,“作爲當代畫家,我們要研究九十歲以後的黃賓虹。”
晚年的黃賓虹,頭上無光環,胸前無勳章,沒有名利的煩擾,一個人關起門來繪畫,可以說進入了一個心中“全無掛礙”的自然創作狀態,像一個孩童那樣隨心所往,這是楊彥由衷敬佩的。
黃賓虹因爲有太多的積累,包括視覺的積累,所以在這人生最後階段,儘管視力微弱幾近失明,他卻搞出了很純粹的東西,“前面的厚度決定了後面的高度”。楊彥認爲,黃賓虹用自己的生命,裹挾着筆墨的秩序和大自然的秩序,將它們付諸於畫面,這是古往今來許多大畫家都沒有做到的事情。
“在他晚年的繪畫中,筆墨的曲線和大自然的曲線在最高境界是吻合的,是渾然一體的。”楊彥打開黃賓虹的抉微畫集,指着畫面上那細緻的點和長短不一的線條說,“從這些點和線裏,我能感受到強烈的節奏和韻律,能聽到他筆下的聲音。他的筆鋒一觸紙,便密實而凝重,即使是最細微的筆觸,也像是‘鐵劃銀勾’,堅不可移。”
“我們要努力揣摩黃賓虹晚年的藝術創作所給予後人的提示,而不應該把他所做的看成一個模式繼而去重複;要思考他的作品所呈現的圖像究竟給了我們怎樣的啓迪,這很重要。作爲當代藝術家,我們要不斷地拿捏這個走向……”
立遠行之志
楊彥說,中國山水畫是由幾十種元素符號構成的,包括山、水、瀑布、雲海、石頭、樹等,可以說這幾十種元素符號涵蓋了不同的生命形態和氣勢,豐富是它的魅力所在。“在畫家的眼裏,一塊石頭也是有生命的,就像一位老人,看着世界生出的滄桑變化。”
依楊彥之見,各種形態的山更是具有感動人心之美。“西藏的山那是一種壯美,太震撼了!它們呈現出的弧線絕不是我們在圖紙上畫出的那種線,稱它爲‘隆起’更確切。走近這樣的山,你能強烈感受到它所蘊含的一種內在張力,非常之巨大,彷彿瞬間就要崩裂。”走近這樣的山,人還可以獲得智慧,明瞭世事,楊彥慨嘆,“站在海拔那麼高的山上,一眼能覽盡數百里的山河大地。大地上各種‘物’之間的關係頃刻一目瞭然。讓人頓時覺得平日坐在狹小的室內,冥思苦想的狀態是多麼的徒勞無趣!”
楊彥認爲,“遠行”對於一個真正的藝術家來說是至關重要的,“沒有見過‘真山真水’的畫家,筆下是帶不出東西來的。”
楊彥把“遠行”看做是自己藝術生命的終極歸宿。“遠山在呼喚。我又有要遠行的意志,於是機緣一到,我就出發,什麼樣的事情都能放下。”雨林、黃土、沙漠、草甸、冰川,楊彥這些年都曾做過深情的觸摸。楊彥人生中新的“遠行”,是走入非洲,與一位叫愛達的塞拉利昂姑娘喜結良緣。這位充滿浪漫奇想的畫家,盼望着能從神祕原生質樸的非洲文化中汲取靈感,爲他的水墨藝術注入新的韻律和色彩。“我畫畫時,愛達在一旁跳舞。”
楊彥說,看世界,可以讓我們懂得差異的存在,“一筆一墨一心,有山有水有靈”,中國山水畫的妙意就在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