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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窗下傳來何妤的聲音
高大英俊的俄羅斯男同學叫彼得,是我們的班長。兩個女同學一個叫奧尼婭·瓦切特拉夫娜·謝米諾娃,一個叫安娜·彼得羅夫娜·赫列勃尼科娃。奧尼婭有一頭濃密的亞麻色長發,一雙藍眼睛大而深沈,身段高挑豐潤,皮膚雪白透亮,是一個標准的俄羅斯美女。安娜的頭發則是黑色的,身材較矮,皮膚微黑,好像來自少數民族地區。何妤同他們熱烈交談著,我到俄羅斯雖然已有兩年,俄語說得仍有些蹩腳,很難插上嘴,童山花聽著他們流利的對話,也有些木然。何妤到俄羅斯只一年,俄語就說得清風徐徐,一氣貫通,令我欽羡不已。
庫茲明教授一面講課一面喝茶,據在一年級上過他的課的貝瑛說,這是教授的老習慣。庫茲明五十多歲的樣子,身量肥碩,體魄健壯,一頭褐色的短發豎立著,遠遠看去像一把游動的刷子。在他走進課堂之前,工人走進來先把一杯濃茶放在講桌上。不過杯子不是一般的茶杯,而是一個大燒杯,庫茲明講一段,就要握住大燒杯的脖頸喝上幾口,難怪他是研究分析化學的,同燒杯如此情深,片刻不可分離。庫茲明很有纔氣,往往天馬行空,揮灑盡致,黑板上的板書寫得潦草凌亂,好像立體派的名作,不知究竟,即使將滾動黑板倒轉來再看一遍,也不易完全弄個清楚。這苦了中國留學生,本來語言尚未完全過關,再遇上這樣的板書,整理課堂筆記就不得不花更多時間。
下課後,我在走廊看到迎面走來的童山花和貝瑛,本想問問她們的筆記記得怎樣,童山花似沒看到我,一臉嚴肅地走了過去。貝瑛見我愣在那裡,側臉一笑,向我伸伸舌頭。我不解地目送著她倆的背影,窗下傳來何妤的聲音。何妤正把安娜叫住,我走了過去。她問安娜的筆記記得完整不完整?安娜說還算可以吧,也不能說十分完整。安娜有一雙特別鮮艷的厚嘴脣,嘴巴半張地輕輕一笑,分外可愛。何妤想借安娜的筆記對一對,問會不會影響她的復習,安娜說不會的,一面從黑皮書包裡掏出一個黑封面的筆記本,何妤接過筆記筆,道聲謝,輕快地向我走來。我望著安娜遠去的背影情不自禁地說了句:『蘇聯同學真不錯。』何妤點了點頭。我看看何妤興奮的樣子打趣問她今晚是不是要開夜車?她甩下短發反問我奇怪嗎?我說不奇怪,眼睛一直盯住她,心想這是個蠻厲害的小仔娘。她告訴我一年級時,幾乎天天熬夜,借來蘇聯同學的筆記要研究到深夜12點,然後作第二天的實驗報告,不覺就到凌晨3點,6點鍾又起來跑步,習慣了。
『我說呢,你怎麼那麼早就跟著我繞圈子了。』我同她開玩笑。『誰跟著你哪!』何妤不服氣地瞥我一眼。『累嗎?』『雖然一天只睡幾個小時,但不覺得累。』何妤放慢聲音,『國家拿那麼多錢送我們來學習,我們不能不好好學習是吧?』『是團員吧?』『初中入的團。』『你的俄語說得很好,是在哪裡學的?』我轉換話題。
『我生長在大連,4歲跟著一位白俄老頭學彈鋼琴時開始學俄語,後來我就對俄語有了興趣。初中時參加全市俄語比賽,得過第一名;在北京外語學院留蘇預備部裡,我在的那個班是俄語分數最高的班。』何妤說得坦率、快活,使我不覺得她是誇耀。
『是不是玄武門石附馬橋鮑家胡同的那個留蘇預備部?』『是在那裡。旁邊是劉和珍君墓。』『我也在那邊學過一年。比你早一年吧?』我頓一頓,不無遺憾地補充道,『可是現在又同你這個小女芽同班了。』
『你纔是小男娃呢。你別老想把別人看成小孩。』何妤抬頭嫣然一笑,『其實多學一年沒有什麼不好,基礎紮實些,將來學習就會順利得多。特別是語言。』想起跑步時我那不准確的發音,臉上暗暗有些發燒。我向她講起我在列寧格勒大學讀一年級時遇到的一段趣事。在國內我的數學是很好的,可來到蘇聯初上大代數課,我懷疑自己怎麼連X、Y、Z都弄不清了?原來我熟悉不過的X、Y、Z,俄語的讀法也與英語大相徑庭。俄語中,X、Y、Z使用的是拉丁語音,X的讀音是『依克斯』,Y的讀音是『依格裡克』,而Z則讀作『Z特』,弄得我迷迷糊糊。就這三個字母,令我及許多中國同學在數學課堂上別扭了很長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