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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她的手臂被燒傷
這樣的歡聚是少有的,主要是因為沒有時間,功課太緊,很少有這種機會。指導老師正在催大家交實驗計劃,要進行實驗考查。我和何妤的考查順利通過,童山花的考查反復了兩次,何妤陪她准備到深夜,後來纔勉強過關。這幾天貝瑛的情緒波動很大,她的計劃雖然順利通過,但她的心情總在一種不安之中。她很怕做實驗,她說她一進實驗室看到那些吊著的躺著的亂七八糟的瓶瓶罐罐,頭就會發暈。童山花罵她沒出息,何妤好言安慰,都不能把她從一種莫名其妙的焦慮中解放出來。為了增強她的信心,她做實驗那天我們三人一直送她到實驗室門前。
貝瑛做的是硝化實驗,要做出三硝基苯酚。望到站在實驗室門內打手勢的德米嘉裡·伊萬諾維奇·查依奇夫,貝瑛停下腳步。查依奇夫老師是個和氣的愛開玩笑的中年人,所以同學們都稱他的小名吉姆。看到我們四個人一起走來,他就伸出大拇指又做了個雙臂環抱的手勢,意思是表揚我們的團結精神。我推推貝瑛要她過去,何妤卻把她拉住說:『要把要領記清楚。』『嗯。』
『一、將硝酸慢慢往燒瓶裡的苯酚裡滴;二、燒瓶放在冰浴池裡放熱冒黃煙,得出三硝基苯酚,黃水狀;三、冷卻後倒入氯仿,析出結晶;四、然後真空泵過濾,成淡黃色透明結晶,再放入稱量瓶內稱過即可。』何妤快速地說著,『就這四點,嚴格按照流程操作,記著了吧?』
貝瑛點點頭走上臺階,進門換上白大褂還扭過頭對我們笑笑。吉姆老師同她說了些什麼,她又回頭笑笑,笑容有些僵硬。她穿過擺滿儀器的夾道向工作臺走去,身影就被許許多多的玻璃器皿遮擋了。靜了許久,與童山花並排坐在木椅上的何妤不斷地踏著兩只腳,童山花說:『何妤,你的腳安靜一會行不行?你把我的心都踏亂了。』何妤說:『誰的心不亂呢,要是這次貝瑛實驗過不了關……』忽然『?』的一聲響,話被打斷。我想可能是貝瑛將硝酸過快地注入苯酚引起爆炸,急忙和吉姆老師衝了進去把站在工作臺旁六神無主四下張望的貝瑛從煙霧中拉了出來。她的手臂被燒傷,我在拿下她手中的燒瓶時,手被碎玻璃劃破,流了不少血。
從醫院出來,貝瑛仍舊哭個不停。她在床上滾來滾去,何妤以為她疼痛難忍,不停地安慰她,拿熱毛巾給她擦淚。
『你怎麼會把硝酸往苯酚裡倒呢,不是說過要慢慢地……』『我笨,我腦子不好……』『你就是粗心。』童山花語帶責備。『我不行,我不行,我要退學。』『你退學?你退學吧,退學很光榮?你是逃兵!』童山花的臉由黃變白又變青,『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我見過何妤哭,貝瑛哭,從沒見過童山花哭。童山花這種女孩哭起來特別令人吃驚和感動,我不禁也流出眼淚。三個女孩抱在一起哭成一堆,把我這個傷員忘了,我自己也忘了。
只顧安慰貝瑛,我把自己的疼痛忘了,回到宿捨纔感到被碎玻璃劃破多處的手火辣辣地痛。
我躺在床上看天花板,想著今天發生的事,真難以想象貝瑛會糊涂到把硝酸注入苯酚的速度都忘記了,貝瑛、童山花、何妤的淚臉反反復復地從我眼前滑過。
有人敲門,我一驚坐起來,想不到是何妤跑來看我。『來看看你,你的手怎麼樣?』何妤一進門抿嘴慘然一笑,『剛纔只顧照管淚人兒貝瑛,把你這個大男人給忘到了一邊。』我告訴她我的手只紮了幾塊碎玻璃,醫生已鉗出,無大礙。『還痛不痛?』何妤拉起我的手。
黃昏將臨,室內沒有開燈,我縮回手走到窗下,對著太陽的餘光做了個握拳動作,回頭輕聲說:『你看,不礙事的,不痛。』
何妤默默走到窗前,站立不動。落日漸漸向遠處樹林後沈去。莫斯科四周都是森林,夕照在綠雲般的煙樹上浮動,鋪展出溫柔的帶點感傷的情調把整個城市染成金黃。這是一種輝煌的顏色,也是一種令人黯然神傷、令人思鄉的顏色。我和何妤依窗而立,久久沒有說話。
又有敲門聲,我像一條正在急流中打旋的魚,一躍身急忙走去開門。我以為童山花來了,進來的卻是我的大學同學覃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