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跨過厚厚的(選載)-章含之著-作家出版社洪晃圖說
大紅門
先睹爲快
22、共同生活
第一件發生的意外是當我爲每位貴客斟上茅臺酒,請大家乾杯時,冠華和我忙着招呼客人沒有立即喝杯中茅臺。
此時,一位部長喝了一口後遲疑地問冠華:“老喬,你這倒的是酒嗎?”其他部長們也同聲說:“老喬,你開的什麼玩笑?這是白水吧?!”我和冠華趕緊嚐了一口杯中物,果然是白水。我忙問冠華從哪裏拿的茅臺。冠華說是從飯廳拿的。我忙去查問,原來當時有一位照顧我父親的女孩子還住在我家。她用一個茅臺酒空瓶裝涼開水。這天晚上她裝了水放在飯廳桌上,被冠華當做新酒拿去待客了。大家自然把這插曲當個笑話,說冠華捨不得請客人喝茅臺,用白開水充數,冠華也哈哈大笑。只有我心裏蒙上一層陰影。我從來都有點迷信好兆、噩兆。在婚禮上濃烈的茅臺變成了淡而無味的白水,難道這會是一種不祥的預示嗎?
客人散盡之後,冠華很興奮,說出去看看月亮。我說那麼冷,別出去了。他卻非要去,說今晚一定要賞月。我只好給他取大衣圍巾,陪他到院子裏散步。冠華說:“多好啊,多美啊,我們能在一起了!”我說:“是啊,不過今晚的招待會實在像次外交活動不像婚禮!”冠華嘆口氣說:“沒有辦法,這也是應酬!”我忽然非常激動地對他說:“你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麼樣的婚禮嗎?”他說不知道。我嘆口氣說:“教堂的婚禮!”冠華捏了捏我挽着他手臂的手說:“別瞎說了!”我說:“真的,我一直幻想着這樣一種婚禮,在神聖的主的面前,兩個人面對面,心對心,說出莊嚴的誓言:‘我章含之願意與喬冠華結爲夫妻,不論富貴或貧賤,不論健康或疾病,我將永遠安慰你,照顧你,忠貞不渝。’這種誓言是發自內心的,是最聖潔的,一生一世不能背叛的。”
冠華說:“你真是小資產階級情調。共產黨是無神論,我們用不着對天主起誓。還是對着月亮吧!那是最美的。‘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我早知道冠華酷愛月亮,他對着月色特別動情。但我卻隱隱地覺得那月光太冷漠太清淡,幾乎使人感到淒涼。我不禁想起那些寫月光的詩句中很多都是寫別離情的。我想起了《長恨歌》:“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爲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那無比哀怨的愛情誓言不也是在月光下發出的嗎?我努力想趕走那些不祥的聯想,此時冠華突然又說:“我們不用什麼誓言,只要信任就夠了。將來有一天,假若我眼睛瞎了,我相信你就是我的眼睛,我可以扶着你,你拉着我。假如那時我們一貧如洗,你就這樣拉着我去要飯,我們還是在一起。”我頓時心頭一驚,一陣寒流穿過全身。這婚禮之夜我們怎麼會說了這麼多不吉利的話!我不敢再往下想,急匆匆地說:“太冷了,快進屋吧!都是這月亮,我們說了這麼多不該說的話!”
在後來的歲月中,不知怎麼,這婚禮之夜的月下對話總是頑固地在我心裏忽隱忽現,驅之不散。冠華逝世之後,我就更爲經常地想起那個夜晚,也更相信命運。冠華和我不論在性格上有什麼缺陷,或者在世俗的現實政治生涯中有過什麼錯誤,但我們兩人都心地善良,光明磊落。我們又如此真誠地相愛,彼此肝膽相照,禍福與共,爲什麼我們的結局會這樣悲愴?!這不是命運又是什麼呢?!
帶着對幸福的夢幻和對未來忐忑不安的茫然,在那1973年寒冷的冬季,我和冠華開始了共同的生活!
1974年的早春是個動盪不安的時期,那本應是我們度蜜月的佳期,我們卻天天應付這層出不窮的風雲變幻。一天下來真正是筋疲力盡。冠華1971年上半年曾因肺結核吐血住院,出院後瘦得很厲害,身體也虛弱。尤其到冬季,每年都要犯咳嗽氣管炎的舊病。我和他生活在一起以後才明白那主要是因爲他可以說一年到頭,天天晚上要被特急件叫起來一兩次。冬天氣溫低,從熱被窩中起來接文件,批完後再回去接着睡,他虛弱的身體自然是經不起的。我們結婚之後,夜裏都由我替他接文件,他可以在牀上閱批,避免了受風寒,因而這一年他竟沒有犯老毛病。有個安定的家對於冠華來說是艱難日子中最大的安慰。
這時,政治形勢出現了一個極其重要的轉機。在周總理決定住院手術之後,毛主席斷然決定由鄧小平同志主持中央和政府的工作。4月,主席點名建議小平同志率團參加特別聯大會議,並指定冠華協助。主席的決定來得突然,但外交部一片歡欣。壓在人們心頭將近一年的疑雲消失了,在爲周總理病情無限焦慮的同時,小平同志的掌政總算給人們一絲希望之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