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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紙刊發王鐘聲犧牲的報道
1907年春陽社在上海演出《黑奴籲天錄》時合影
1911年12月3日,距離清帝退位還有69天。
傍晚,天津西門外韓柳墅疙瘩窪刑場,五花大綁的王鐘聲作了一生中最後一次演講。
行刑前,這位中國話劇的先行者嚴詞拒絕斬首刑,“革命黨人非畏死,但斬首野蠻,請改爲槍擊。”
面對毫無懼色的王鐘聲,劊子手拿槍的手不斷髮抖,第一槍竟然沒有命中,最終連擊13槍。
王鐘聲高呼“驅逐韃虜,光復大漢”,壯烈犧牲。
王鐘聲(1881~1911),原名槐清,字熙普,藝名鐘聲,浙江上虞人。辛亥革命志士,同盟會會員。1898年,留學德國攻讀醫學和法律。1907年,王鐘聲和馬相伯、汪笑濃等人創辦了中國第一所話劇學校“通鑑學校”和中國第一個新劇團體春陽社,編演新劇宣傳民主革命思想。1907年11月,受李叔同等人在日本組織的春柳社影響,王鐘聲等人排練《黑奴籲天錄》在上海蘭心戲院公演,首次採用分幕制,並在舞臺上使用寫實的燈光佈景,給觀衆留下深刻印象。
1908年3月,王鐘聲與任天知合作,在上海春仙茶園公演王鐘聲根據英國作家哈葛德同名小說改編的5幕話劇《迦茵小傳》。這次演出完全取消了鑼鼓、唱腔,標誌着中國早期話劇在形式上趨向定型。
1908年5月,王鐘聲來天津,和宋則久等人合辦“天津新舞臺有限公司”,在北馬路大觀新舞臺排演《孽海花》、《林文忠公焚煙強國》、《宦海潮》等新劇。由於題材新穎,富有愛國主義精神,深受天津觀衆歡迎。
1911年三四月間,王鐘聲率劇團再次來津,在下天仙戲院和南市同樂茶園演出新劇《熱血》、《鳴不平》、《秋瑾》、《黑奴籲天錄》、《徐錫麟》等劇目,在社會上產生廣泛影響。1911年9月,王鐘聲在北京被京師警察廳解遞迴浙江上虞原籍。
1911年武昌起義爆發,王鐘聲解脫監管,去上海領導武裝起義,上海光復後一度出任滬軍都督府參謀長,成爲12名領導成員之一。
1911年11月,王鐘聲率萬鐵柱、徐光華、朱光明三人北上天津活動,在奧租界於家大院“移風樂會”會長劉子良家被捕,12月3日被天津鎮總兵張懷芝殺害於西門外韓柳墅疙瘩窪刑場。同時罹難的還有萬鐵柱、徐光華,朱光明逃逸倖免於難。
津門初識王鐘聲
1909年9月25日(清宣統元年農曆八月十二),天津北馬路官銀號附近的大觀新舞臺,鞭炮齊鳴,人聲鼎沸。
新舞臺有限公司的董事長宋則久,站在劇場門外,笑容可掬地親自迎接各界觀衆。
作爲天津第一家嘗試改良新劇(也稱文明戲)的劇場,揭幕首演新劇《緣外緣》的消息早就傳開了。特別是每天留出固定位置專賣女座的創舉,打破了清軍入關後婦女不準入戲園的禁忌,在天津各界成了轟動新聞,被各家報館競相報道。
爲了一睹新劇大王王鐘聲的風采,這座可容納七百餘觀衆、兩層磚木結構的劇場裏,樓下池座和樓上包廂早已人滿爲患。
王鐘聲扮演的妓女真真“棒喝官場,言詞激烈。而結婚離婚之際,又復風流嫵媚,極纏綿之致”,觀衆“拍掌之聲,震人耳鼓”。
宋則久讚許地看着舞臺上的合作伙伴,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說起兩人的相識,還要追溯到1907年10月15日的天津《大公報》。
該報刊出一篇以春陽社名義發表的《意見書》,執筆者就是以改良戲劇爲號召的王鐘聲。他在文章中公開聲稱要以演劇爲手段“喚起沉沉的睡獅”。
王鐘聲通過戲臺教化推動移風易俗、改良社會的主張,對宋則久產生重要影響,併成爲他管理大觀茶園的參考依據。
然而,令宋則久意想不到的是,神交已久的王鐘聲兩年後竟然從上海來津登門拜訪。與他同來的還有天津移風樂會會長劉子良,兩人一起遊說宋則久支持在天津推行改良戲劇。宋則久當即表示,請王鐘聲與其合作創建天津新舞臺有限公司,並投資翻新大觀茶園,增設轉檯以便表演新劇。
可是,王鐘聲來津僅僅是爲了演戲嗎?這還要從兩年前上海公演的一齣戲說起……
“黑奴”首演上海灘
1907年11月4日,上海圓明園路的蘭心戲院不時傳出依稀的鑼鼓聲。
“中國話劇的開山之作”、許嘯天根據林琴南譯美國斯托夫人長篇小說《湯姆叔叔的小屋》改編的五幕新劇《黑奴籲天錄》,正式登上中國的舞臺。
蘭心戲院的門口和舞臺邊,都貼滿紅底白字的廣告,廣告上“主演鐘聲先生”的字樣十分醒目。
此鐘聲先生,即是當年6月22日在上海戒菸大會上做《創設紅十字會之理由》演講,名聲“大噪於上海”的戒菸委員、27歲的王熙普。
當年《申報》7月3、4、5日,連續三天全文發表了這篇文采斐然、立意深遠的演講辭,“不立紅十字會以拯救於平時,不成紅十字軍以救濟於戰時,不但爲國民之恥,抑亦國家之恥也;不但爲國民之危,抑亦國家之危也!”
王鐘聲的精彩演講,給出席禁菸大會的上海萬國紅十字會(中國紅十字會的前身)總董、著名慈善家沈仲禮留下了深刻印象。在沈仲禮的資助下,王鐘聲等人先後創辦了中國第一所話劇學校通鑑學校和中國第一個新劇團體春陽社。
《黑奴籲天錄》連演三天,王鐘聲在戲中飾演女奴意思賽,轟動上海。
演出最後一天,王鐘聲應上海南市官督商辦鐵路局之託,在演出結束時,登臺發表反對英國侵犯中國鐵路權的演說。
此前的10月20日,清政府電令江浙鐵路公司接受英國150萬英鎊的借款,修築蘇杭甬鐵路。消息一經傳出,江浙一帶的紳士和民衆羣起反對,指出蘇杭甬鐵路借款會導致內地人心瓦解。
在王鐘聲的鼓動下,觀衆紛紛當場購買築路股票,以籌措築路款項。半個月後,江浙兩省爆發保路運動。
這種“議論與時事相激射”的表演方式,奠定了以後中國文明戲演出的模式,即常常在舞臺上脫離劇情對時事大發評論。1928年在戲劇家洪深的提議下,這種舞臺藝術正式定名爲“話劇”。
令人意外的是,一炮打響的王鐘聲卻突然在上海灘的舞臺上消失了……
天下誰人不識君
1908年5月的一天,北京鮮魚口天樂茶園,觀衆們無不瞪大了眼睛,一向唱大軸的楊小樓、梅蘭芳竟然都坐在臺下,觀看從上海來的一個新劇團演出的《宦海潮》。
應天樂茶園老闆、梨園領袖田際雲(藝名響九簫)的邀請,王鐘聲帶領春陽社多次來京和田際雲的玉成班聯合獻演,與楊小樓、梅蘭芳、尚和玉等京劇著名演員同臺演出,並主演“大軸”。一時之間,名動京城。
後來據梅蘭芳回憶說,“我那時也在鐘聲前面,演過《落花園》、《綵樓配》等摺子戲,我曾看過鐘聲演過的《禽海石》、《愛國血》、《血手印》等新戲。我以後排演時裝戲就是受他們的影響,其中《宦海潮》那齣戲,還是根據鐘聲演的新劇改編爲京劇的。”
在王鐘聲帶動下,天津的許多專業戲曲藝人也開始嘗試編演文明新戲,後來鼎鼎大名的河北梆子女演員劉喜奎,就曾經在王鐘聲指導下演過《愛國血》、《宦海潮》等文明新劇。日後成爲京劇四大名旦之一、當年尚未出師的荀慧生,也曾在天津與王鐘聲同臺演過新劇。
輿論對王鐘聲的新劇一片稱頌聲。當年,學生時代的吳宓(國學大師)看王鐘聲新劇,只覺得演的都是家庭上、社會上的真情實狀,感人至深,超過了舊戲數倍,“每到惟妙惟肖之處,臺下觀衆直覺現身局中,亦若果有如此其人,而親睹其如此之事者”。
報紙評論王鐘聲的表演,“無不神行畢肖,時或長劍戎衣,而爲勇夫健兒,時或柔聲嬌態而爲秀媛名姝;或嬉笑怒罵,或慷慨悲歌,皆足勵人觀感。”
1910年出版的《天津名伶小傳》(作者署名影劍客)開卷第一篇就是《鐘聲先生傳》,最後讚道:“法國之福祿特爾,英國之賽特比爾(今譯莎士比亞)及日本川上,至今尤爲國人所崇敬,不意我國亦有與之匹偶者矣。”
此時的王鐘聲,儼然是清末名聞天下的新劇家,報章屢屢報道,“所到之處,觀衆爲之瘋魔。”
然而不爲人知的是,這位中國話劇史上第一位大明星還有另一個祕密身份。
出師未捷身先死
1911年11月3日,上海四馬路丹桂第一臺劇院的後臺,在上海消失一年的王鐘聲突然現身。
當晚,上海武裝起義爆發。一直活躍在新劇舞臺上的王鐘聲的真實身份,此時才正式揭曉。
原來,這位早年留學德國攻讀醫學和法律,“其父執類多顯者,昆仲數人各宦於湘、桂、黔、蜀”,亦曾任桂撫幕僚、法政學堂監督(校長)及洋務局總辦的“官二代”,卻是一個立志反清的同盟會會員。
其實,王鐘聲投身戲劇,就是因爲“中國要富強,必須革命;革命要靠宣傳,宣傳的辦法,一是辦報,二是改良戲劇”。
在王鐘聲心裏:舞臺就是革命的陣地;戲劇就是革命的武器。
1908年7月,王鐘聲的春陽社因爲在浙江排演新劇《秋瑾》被迫害驅逐,成員謝日光被捕,春陽社和通鑑學校被查封。
1911年7月17日,因爲在北京“編演新戲,詆譭朝廷”,清政府在天樂戲園拘捕田際雲等數十人,田際雲被捕羈押百日。受此案牽連,王鐘聲被判刑一年,押解回浙江上虞原籍,“交地方官嚴加管束”。
當年10月10日,武昌首義爆發,身陷囹圄的王鐘聲設法脫身,潛回上海。
彼時,上海伶界的演員都已參加商團公會,而商團是武裝起義中的主力。起義當晚,劇院照常演出。王鐘聲從後臺借了一套軍裝、一把指揮刀,把自己武裝起來。
戲一散,團員們馬上圍攏過來,焦急地問:“我們怎麼辦?”
王鐘聲抽出指揮刀,冷靜發令道:“趕赴南市南操場集合,攻打江南製造局!”
江南製造局是清政府主要軍火製造廠,當時儲存有大批軍火槍炮。
李宗武在《辛亥革命上海光復紀要》中寫道:“商團千餘人任正面主攻,敢死隊作前鋒與清軍相持槍擊了兩個多小時。”
團員潘月樵(九畝地新舞臺京劇武生演員)發現製造局的大門兩側有木柵欄,可火攻。附近雜貨鋪店主自動捐助火油數聽,縱火焚燒。團員許奇鬆又從製造局炮兵營護牆溝內奪得鋼炮一尊,對準大門開炮轟擊,守軍紛紛逃走。
上海光復後,作爲伶界商團首領的王鐘聲,被推爲滬軍都督府12名成員之一。
然而半個月後,王鐘聲卻再次出現在天津。
12月1日天津《大公報》刊發,“上海革軍參謀部長王熙普,聞即前在津京演唱淫戲遞解回籍之王鐘聲也。聞現在又來運動起事……”
梅蘭芳在《戲劇界參加辛亥革命的幾件事》中回憶:王鐘聲到天津後,住在奧租界移風樂會會長劉子良家裏,祕密召集同道,醞釀舉事。由於謀事不密,暴露身份過早,直隸總督陳夔龍密令南段警察總辦楊以德事先疏通奧領事,於12月2日晚到劉子良家裏把王鐘聲和劉子良等六人逮捕,還搜出一顆都督印信和文件信函等等。
1911年12月3日,新劇運動的倡導與實踐者、著名辛亥革命志士王鐘聲,在天津西門外韓柳墅疙瘩窪刑場被清政府殺害。
驚聞噩耗,心如刀絞的宋則久在大觀新舞臺懸掛王鐘聲大幅照片,悼念昔日改良戲劇的合作伙伴。
自此,國內演文明戲的後臺,紛紛掛上王鐘聲的照片,表示對這位新劇偉人的尊敬和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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