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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小曲攝/潘崢
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世界遺產名錄的番紅花城(Safranbolu),位於土耳其安納托利亞中部,離首都安卡拉約兩百公裡。17世紀時,它是奧斯曼帝國在黑海沿岸進行貿易的必經之城,也是珍貴食材番紅花的種植地,曾富可敵國,如今還悉數保存著華美老宅和講究的飲食細節。
我抵達番紅花城外的時候,山谷上空正是風雲際會的陣勢,烈日迅速被烏雲遮沒,只待幾道閃電幾聲驚雷,便大雨傾城。
土耳其面包鋪的伙計停下手中的活兒,急忙用長?面杖把裝飾櫥窗的烤芝麻圈一個個串回了屋;競爭激烈,街角軟糖店老板憑自己的好手藝和漂亮女兒四下招攬生意,糖果碼得齊整有人正嘗得歡喜,此刻全顧不及,一股腦地從鼻子底下端走了。
豪雨如注,慌不擇路,我竄進一家老茶室,裡頭爐火正旺,躲雨的茶客們倚牆坐在手織的羊毛氈包上慢悠悠地喝茶,慢悠悠地聊天。
天堂般的小日子
番紅花城分為3個區域:位於高地的住宅區巴拉爾(Baglar),小巴停靠的區域是位於東南的中心區克朗柯伊(Kirankoy),一處是老城區(Carsi)。與跋山涉水遠赴他鄉出賣體力相比,能在番紅花的老城區擁有一間小雜貨鋪或者小點心店,如今看來簡直是天堂:
冬天在那裡做點生意,賣香料也好,賣蜂蜜也好,賣土耳其披薩餅(Pide),賣水果乾也好,夏天就搬到郊外的葡萄園避暑,用藤上的綠色嫩葉(yaprak dolmas)包裹著香噴噴的米飯和開胃菜蒸熟,淋上新鮮醬汁調味,就著鮮榨紅石榴(nar suyu)或者清爽提神的土耳其酸奶(ayran)——神仙來換也不乾。
伊斯麥·烏盧卡亞(Ismail Ulukaya)老漢就在三座山谷交匯處的老市場裡有間香料雜食鋪子,但他同時還有另外一個身份:番紅花城的鍾樓守護人。
每個周一和周四,當宣禮塔遠遠傳來第一聲召喚,他用過早餐出家門,沿山坡步行二十分鍾,然後攀上山巔高聳的鍾樓,在僅夠轉身的狹小空間裡,仔細檢查和觀察鍾表運轉情況,一星期用巨大的工具為它上一次弦。直到日薄西山,宣禮塔裡又一次傳來召喚,他纔小心攀緣下樓,鎖好門,一路聞著花香或是迎著紛飛的雪花回城,先到赭紅圓頂的土耳其浴室(Cinci)洗個熱桑拿,回家吃晚飯。
這樣的日子堅持了46年,當初從生意的合伙人那裡學來這門手藝,一直從小伙子乾到兩鬢斑白,不計分文報酬,只覺得驕傲。
『從鍾樓望下去,老城的模樣看起來和我小時候沒多大變化,可是孩子們變自由了,』烏盧卡亞老漢感嘆道,『這是好事也是壞事,不再有人對看守鍾樓感興趣,他們也許更喜歡去安卡拉或伊斯坦布爾見世面。』
百年老牌軟糖店
土耳其浴室對面的Imren Lokumlari是整個番紅花城赫赫有名的老牌軟糖店,每天從開門到關門人頭攢動,在別的軟糖商忙著滿街兜售時,這裡生意好得簡直做不動。可是店裡的小胖經理卻悄悄跟我訴苦,說這裡的生活太安逸,他還不到30歲,很想去別處看看,有所變化。
我聽他這麼說,搞不懂這算身在福中不知福,還是無病呻吟;反正他每次都這麼說,卻依舊每天樂呵呵出現在軟糖店裡招呼客人,不但如此,他甚至找了個本地姑娘做未婚妻,還打算生幾個孩子。
番紅花城完整保存著奧斯曼時期的清真寺、墓園、噴泉、土耳其浴室、鍾塔、日晷、數以百計的民宅以及講究的生活細節。
我住下的那個宅子,有10個左右的房間,分成男屋(selamlik)和女屋(haremlik),間間設計巧妙:被褥藏在乾燥的浴室裡、浴室藏在櫥櫃裡、取暖系統藏在牆壁裡、繞著牆壁的長榻拼起來就是床。
為了避免拋頭露面,女子通過可旋轉的櫥櫃伺候來訪的男客,但有時她會把字條悄悄藏在茶碟下,轉給牆那邊心儀的人;等櫥櫃再轉回來時,茶碟裡也許多了一塊軟糖(lokum),上面撒著番紅花粉——那是他從城中百年老店Safrantat為她帶來的意外甜蜜。
締造飲食傳奇
天光大好的日子,我隨當地人趕著的驢子去城東11公裡外的約留克村(Yoruk Koyu)走親戚。這裡比起番紅花城中,少了商業味兒,全然一個活在奧斯曼時代的小村莊。村口寂靜,一片石棺墓地,盛開著紫色鳶尾和紅色虞美人,陽光在墓志銘上緩慢游走,像古老的詩。
哪家人家若是臨時不在,連門都不鎖,僅在門環上掛條繩而已;有的門前擺著出售的乾迷迭香和新采下的葡萄嫩葉,主人卻不知了去處;杏樹開始金黃一片,有貓兒躡手躡腳走過牆頭,跟著自己的影子前行,聽得見時光簌簌倒流。
村中老宅大勢已去,許多細節卻仍舊華美,流露出曾經的輝煌。古老的供熱系統至今仍可工作,100年前的老照片還掛在牆上,求學、訂婚、郊游、野餐、與伊斯坦布爾的頭面人物在一起……所有美好的往昔歲月。
奧斯曼時代,約留克的面包烘烤技術遠近聞名,並靠它致富,應了一句老話兒:『只有面包靠得住。』現在村裡人除了依舊維持傳統耕種外,還靠鄰近番紅花城的名氣發展自己的土特產和手工藝品,番紅花是當仁不讓的主角。
番紅花至今仍是世上最貴的藥用植物、最高檔的香料以及最上乘的染料,它的橘紅色花蕊,如黃金般被裝在小玻璃瓶中,任何食物,只要添加了一點點番紅花粉,立刻香氣四溢,身價倍增。番紅花作為阿拉伯飲食中的重要組成部分,隨著史上阿拉伯勢力征服世界而逐漸成為歐洲和非洲的珍貴藥用食材。
我在一段石牆下看到了它新萌發的幼苗,像綠色的針,隨著漫長而乾燥的夏季,它會越長越大,到了涼爽的十月底,便開放出青紫或者紫紅花朵,散發異香,花期只有15到20天,日照會降低花蕊的質量。要趁著初冬某個晴朗的早晨,在日出前及時采摘,小心擷取其花朵中部3根雌蕊頂端的深紅色柱頭,一根根猶如彎曲的金紅色細絲,剝出時不能斷,長短還要對齊。
嬌貴的番紅花從采收、烘乾到篩選等步驟全部以手工完成,也決定了它的價格歷來居高不下,堪比『紅色黃金』。我用1裡拉買下個鱗狀球根,想象自己是14世紀絲綢之路上風塵僕僕的商人,因仰慕奧斯曼帝國的富庶和繁盛,跋涉至此,帶走一棵番紅花幼苗,盼望它能在自己的土地締造一段飲食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