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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8月28日下午3點,買完日用品的謝娟回到家門口,發現平素不全鎖的鐵門、木門全鎖,突然感覺不祥。開門後,她果然被眼前一幕震住:家裡滿地殷紅,妹妹謝芳渾身血淋淋,奄奄一息,一個多月的女兒全身冰涼,保姆王彩玲失蹤。報警後,警方推斷這是一宗毫無懸念的保姆殺人案,一個多小時後,王彩玲投案自首。同時,謝芳在醫院宣告死亡。令人困惑不解的是:王彩玲和謝娟同為老鄉,來到北京也只有一個多月,她為何要奪人性命呢?
2011年10月20日,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作出死刑復核裁定,核准原審以故意殺人罪判處被告人王彩玲死刑,緩期二年執行的判決。令人唏噓的是,這樁慘劇釀就前後歷時之短,當冠全國保姆殺僱主案之首。此案一經宣判,僱主與保姆的關系成了人們熱議的話題……
A
陰影初生
姐妹蝸居北京
家鄉保姆降臨
1982年出生的謝娟從家鄉湖北考入大學。2004年,她從大學畢業後應聘到北京一家公司做文員。第二年,經朋友介紹認識了某機關公務員李偉峰,李偉峰大謝娟3歲。不久,兩人建立戀人關系。考慮到眼前買房不現實,2007年10月結婚時,小兩口在海淀區租了一套小兩室一廳,作為婚房,也有了個家。
李偉峰因工作原因經常到外地出差,絕大部分時間不在家。2008年,懷孕後的謝娟便把閑在家裡的妹妹謝芳從湖北老家接到北京。謝芳小謝娟兩歲,快言快語,人很活潑。一來京城,她很快就擺脫了身上的鄉土氣息,不僅穿著打扮光鮮入時,而且學會了一口流利的京腔。
謝娟預產期是2009年7月,她不想回老家生孩子。一來母親身體不好,無法承擔照顧重任;二來單位工作也離不開,老公也能常回來看她和孩子。可為請保姆一事她傷透了腦筋。
前後一周時間不到,謝娟先後請了來自山東和安徽的兩個保姆,均不合適辭退,花了幾千元,她心疼得要掉眼淚。商議後,姐妹倆決定找一個貼心的家鄉人,因為飲食習慣、語言等近似,好溝通。謝娟給爸爸謝偉利打了緊急電話,承諾月子裡給保姆3000元工資,出月子每月則開2000元薪水。這個價在經濟相對落後的老家還是很有誘惑力的。果然,謝偉利很快就物色好了王彩玲。
1960年出生的王彩玲不到50歲,但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大。因為家中貧困,為了蓋房子娶兒媳,王彩玲和丈夫正愁賺錢沒門路,恰逢謝偉利到處給女兒打聽保姆的情況,找到王彩玲時,她和丈夫就動了心。
2009年7月6日,姐妹倆從北京西站接回了保姆王彩玲。謝娟租的這套房子是個小兩居室,主臥謝娟住,小臥只能放下一張小床,王彩玲來後只能睡客廳的沙發。來的第一天,謝芳指著王彩玲問謝娟:『我們叫她什麼?叫阿姨嗎?』
王彩玲連忙說:『按輩分你們可以叫我姨。』
哪料謝芳說:『北京人把保姆都叫阿姨。』
王彩玲本想老鄉相見有股親熱勁,但謝芳說的話,讓她覺得『很夾生』,心裡有些不快,覺得這個小女孩說話不知輕重,不大懂禮節,但是這點不快,隨著後來的幾次聊天漸漸給消除了。只是,謝芳在王彩玲心中留下了抹不去的一絲陰影。
2009年7月,謝娟在醫院順利地生下一女。一周後,謝娟帶著孩子出院回家,真正意義上的坐月子生活開始了……
B
矛盾昇級
『更年期』遇上『80後』
暗火熊熊怎消停
回家後,王彩玲主動對謝娟提出:『白天我照顧毛毛,晚上你自己照顧。』這本來是主人安排的事,一個保姆竟然提要求,謝娟很不爽,沈著臉說:『那怎麼行,我不睡覺了?我在月子裡呢!』王彩玲說:『那我進來跟你睡,晚上好照顧。』謝娟說:『不行,我不習慣跟陌生人睡一起。』
原來,王彩玲對姐妹倆安排她睡沙發一事耿耿於懷,覺得是對鄉下人的不尊重,她提出晚上不帶孩子,也是基於對此事的不滿,希望謝娟能估摸聽出她的心聲,但謝娟絲毫沒領會,她只好悶悶不樂。
夜晚,王彩玲睡在窄小的沙發上輾轉反側,這時,她想到家鄉的那張大床,雖然不高檔,但睡得寬敞、舒適。她想,這城裡人的生活也不過如此!正在她胡思亂想時,謝芳從小臥室裡出來上廁所,這讓她突生恨意:『這個小妮子不懂事,憑什麼她睡房間,卻把一把年紀的我撂在小沙發上?』
想到自己受『虐待』,王彩玲決定要『扯平』,讓謝芳替她分擔一些家務。於是,她對在超市打工的謝芳說:『你不上班時能否跟我換換手,我得喘口氣!』可謝芳一口回絕:『不行,我上班夠累了。再說,你是我姐花錢僱的保姆,我為什麼要幫你?』王彩玲被噎得半天說不出話,她有上前打人的衝動,但她最終克制住了,雙手卻不停地抖動……
然而,這股怨氣怎麼也揮發不了。王彩玲本來已進入更年期,人常覺煩躁。晚上,兩個年輕人睡得打雷都醒不了,嬰兒只能由王彩玲來喂奶、換尿片。一通活乾下來,她再也睡不著了。等她剛有了睡意,孩子又哭起來了,她又得起來。一夜折騰,早上剛睡踏實,又被姐倆起床洗漱聲吵醒……該睡的時候常常睡不著,不能睡時又瞌睡得要命,呈現明顯的失眠癥狀,王彩玲很痛苦。對此,她有時剛抱怨兩句,就被謝芳嗆得翻白眼:『現在幾點鍾了,你還在睡!你說你辛苦,我怎麼就沒看見啊?』
見謝芳狠,王彩玲『求援』謝娟,哪知,姐妹倆如出一轍,不等王彩玲訴說,謝娟就打斷了她的話說:『你別講那麼多了,做月嫂錢拿得多,肯定辛苦,這是你的職責。再說了,事情我們如果都幫著做了,我還付不付你錢啊!』王彩玲聽了沒再吱聲,但覺得謝娟的這些話比謝芳的話還難聽。
王彩玲再次向謝娟提出:『我睡沙發睡不好,晚上的風把我的胳膊腿吹得痛。』謝娟說:『你把客廳的門窗關上。』王彩玲說:『關上太熱了。』
王彩玲乾脆強硬地說:『我不管,我就是不能在客廳睡。不行,我就回家!』
見王彩玲似乎動真格了,謝娟趕緊把妹妹拉進了臥室嘀咕了半天,最後作出了讓步:由謝芳和王彩玲兩人輪流在房間和客廳睡,房間一人睡一天。這讓王彩玲感覺自己被尊重了些,但心裡還是不舒服。
睡覺如是,吃飯亦如是!她們不許王彩玲倒掉剩菜剩飯。有一次,對著剩菜,謝芳笑著對王彩玲說:『剩菜你可以吃嘛。我姐坐月子,你也跟著沾光呢。』這些話貌似玩笑,卻硬硬堵在了王彩玲的心上,令她一連幾天無法釋懷。其實,王彩玲在家裡也常吃剩的,平心而論,這些剩菜比家裡剩的好吃多了。可她聽了這些話,心裡說不出的難受。
還有,姐妹倆對農村人的評價也讓王彩玲氣惱。有一天,謝芳買回一條有蕾絲花邊的裙子,姐妹倆輪流試穿,王彩玲抱著孩子在一旁看,忽然脫口而出:『這麼些洞洞,不怕被樹枝掛住?』姐妹倆愣了愣,突然爆發出大笑,並笑得在床上打滾,王彩玲莫名其妙。收住笑後,謝芳對著王彩玲說:『這是蕾絲花邊,不懂吧!』王彩玲紅了臉,但她不服氣,當即回擊說:『鄉下怎麼了?你們還不是從鄉下來的!』可謝芳不依不饒:『不信我們出去走走,看誰會說我是鄉下人!』王彩玲沒再說什麼,但心中的恨意又增加了許多。
後來,王彩玲自我開導,謝娟滿月後可能就會好過些。可是,滿月後孩子照常一刻也離不開人。王彩玲覺得更累。為此,她找到謝娟提出新要求:『實在是太累了,要不你幫我做事,要不你就要加我的工資,跟月子裡一樣,每月3000元。另外,上月的錢你該給我了吧。』
哪知謝娟決絕地說:『沒有的事,你跟我爸爸說好了的,出月子每月2000,上月的工資我不會少你的,但我現在沒錢,等我老公打錢到卡上再給你。』而王彩玲打死也不信這姐妹倆沒錢,她們怎麼買東西就有錢,給她工資就沒錢了呢?王彩玲越想越氣。
王彩玲郁悶地想了好幾天,最後決定回家。2009年8月25日,王彩玲在晚飯桌上提出辭意,姐妹倆面面相覷。
C
一地血腥
保姆『屠刀』為尊嚴
一場慘劇終釀成
姐妹倆決定趕緊再找一個保姆。可謝娟跑了幾家中介也沒合適的,心情懊喪地回到家,沒好氣地對王彩玲說:『你必須把這個月做完,否則我不給錢。』聞此,王彩玲轉過身,給謝偉利打了個電話,說自己不想做了,想回家,但謝娟不給她工錢……說著,她在電話中嗚咽起來。
電話中,謝偉利懇求王彩玲說:『看在我們大人的面子上,請你一定不要和她們計較,姐妹倆雖是成人,但性格還是孩子,說話沒輕沒重,請千萬別介意!』並答應讓女兒盡快給她工錢和路費。
晚上吃飯時,王彩玲偷偷看了看謝娟和謝芳的神情,發覺姐妹倆的臉色更陰沈。在尷尬中大家吃完晚餐。當天,輪到王彩玲睡裡屋,看到氣氛不好,她本想進房間睡覺作罷,可謝芳早早地就進屋,還反鎖了房門。這一下可惹惱了王彩玲,反正是要走之人,王彩玲氣不打一處來,上前不停地敲門,謝芳不作回應,她就不停地敲,孩子被『咚咚』的響聲吵醒後,發出撕心裂肺的哭聲。謝芳在裡屋對王彩玲罵罵咧咧起來。見謝芳撕破了臉,王彩玲也和她對罵,一時間,砸門聲,孩子的哭聲,大人的咒罵聲,亂成一團。此時,謝娟對王彩玲也很失望,一旁數落她太過分,但她不想把事情鬧大,還是隔著門對妹妹說了半天好話,謝芳纔打開了門。
可是,衝出房門的謝芳並沒有消氣,和王彩玲在客廳大吵了一架。見兩人越吵越凶,謝娟忙攔住妹妹。
王彩玲氣得轉身走進小屋,反鎖了門,她一夜輾轉反側,越想越氣。她想自己這一個多月,日夜辛苦,至今沒見到一分錢。她想:『如果明天她們再不給我錢讓我走的話,我就跟她們拼了!』
一夜沒睡的王彩玲早上起來時,兩姐妹已經起來了,謝娟抱著女兒對謝芳說:『我的女兒可疼我了,昨晚上只吃了一遍奶。』姐妹倆說話時看也沒看王彩玲,王彩玲覺得這些話都是針對自己的,意思是沒有她也沒關系……王彩玲氣得摔門而去。
『活不了了,活不了了!』王彩玲氣得直打自己的臉。在小區轉了幾轉,無意間,她看到草叢裡有根鐵棍,順手撿了起來。10點多,她回到屋裡,隨手將鐵棍放在客廳裡。毛毛睡了,姐妹倆在臥房裡玩電腦,不時還發出咯咯的笑聲。中午,王彩玲為自己炒了碗飯,正吃著時,她聽到謝芳叫道:『阿姨,中午吃什麼?』王彩玲沒理會。姐妹倆只好泡了方便面吃了。
因為姐妹倆沒理王彩玲,王彩玲更將一肚子火強壓著。
1點多鍾,謝娟趁孩子睡了出門去買日用品,謝芳對姐姐說:『今天我上晚班,4點之前可以幫你帶毛毛。』謝娟走後,謝芳從臥室出來倒開水,一眼瞅見了鐵棍,她想也沒想地說:『我正准備賣舊報紙,這鐵棍也可以賣錢呢。』哪知王彩玲硬邦邦地說:『這是我撿的,我有用。』
也許謝芳對王彩玲有意見,故意刺激她:『你現在還是我們家的保姆,你撿回來的東西就是我們家的財產,你沒權處置。』
謝芳對王彩玲的輕慢態度終於點燃了王彩玲心中的邪火,她拿起鐵棍,衝進臥室。第一棍就砸在了謝芳的頭上,謝芳摔在地上,毛毛大哭起來。謝芳爬起來,跑到客廳,並拿起櫃子裡的一只玻璃碗砸向王彩玲,玻璃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王彩玲掄起鐵棍,接二連三地狠狠打在謝芳的頭上、身上。謝芳在客廳裡跟她奪鐵棍,把鐵棍從她手裡搶了過去,然後跑到了臥室裡面。王彩玲從客廳追到臥室,跟謝芳奪鐵棍……臥室,客廳,大床和嬰兒床之間,兩人反復追逐爭奪,再次追到臥室時,謝芳一個趔趄倒在了地面上,這時,謝芳對著王彩玲叫:『阿姨,你別打了,你要錢我就給你錢。』可是,此時王彩玲正處在氣頭上,她狠狠地回答說:『你有錢是麼,我不要你的錢。』她邊咬牙切齒,邊掄起鐵棒……
不知道打了多少下,只見謝芳成了個血人,地上牆上,到處噴濺著鮮血……突然間,王彩玲住了手,她驚駭地發現,謝芳沒聲了,毛毛也沒聲了。
看到一屋子的狼藉、血腥,王彩玲感到害怕,稍加鎮定之後,她來到衛生間洗了洗,換掉了滿是血污的衣褲,然後從容地出了門。
下午3點多鍾,謝娟拿著大包小包日用品回家,看到令人驚駭的一幕。
當時,血泊中的謝芳尚有意識,在謝娟使勁地呼喚她,並問她是不是阿姨打的她,謝芳還含糊地『嗯』了一聲,就再也沒有醒過來。隨即,她發現孩子躺在臥室的地上,全身冰冷。
『天啊!』謝娟發出一聲淒厲的哭叫,然後強忍悲痛用顫抖的手撥打了110和120。120急救呼嘯而至,謝娟跟著救護車到了醫院,很快謝芳宣告不治。醫院出具的證明:謝芳系被他人用鈍器直接暴力打擊頭面部致重度顱腦損傷,呼吸循環衰竭死亡。
前後不過一兩個小時,最親的人與自己陰陽永隔!謝娟號啕大哭起來。當她把噩耗電告給父母時,謝偉利夫婦幾乎被擊倒,悲痛的他們迅即奔向北京。
下午4點多鍾,王彩玲投案自首。原來,她出門後下了地鐵,隨便坐了幾站就下了。走上地面,她茫然不知去向。看見了幾位警察,她就當街向警察自首。隨即,王彩玲被海淀區警方拘留,2009年12月25日被北京市人民檢察院第一分院批准逮捕。
在審訊的過程中,王彩玲陳述了這一個多月的許多瑣事,以及8月28日她殺謝芳的過程。對她的殺人理由,謝娟聽後覺得不可思議,她一直覺得她們相處得雖說不太好,但並無深仇大恨,何至於要殺人。因此,她懷疑王彩玲有精神病。事故發生後,王彩玲家人趕至北京,也提出了這個疑問。於是,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委托回龍觀醫院做了精神疾病司法鑒定,最終結論是:王彩玲案發時未見精神病性癥狀,具有完全刑事責任能力。
2011年4月7日,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公開審理了此案,鑒於被告人王彩玲案發後主動投案,如實供述,且有自首情節,以故意殺人罪判處王彩玲死刑,緩期二年執行;賠償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謝偉利夫婦死亡賠償金、喪葬費等經濟損失共計人民幣59.65萬元。2011年10月20日,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對刑事部分作出死刑復核裁定,核准原審以故意殺人罪判處被告人王彩玲死刑,緩期二年執行的判決。
後記
此案在京城乃至全國掀起了軒然大波。保姆殺害僱主案在全國偶有發生,但是這樁案由於其前後歷時之短,殺人手段之殘忍,在全國是非常罕見的,因此,給人的教訓非常痛切。
選擇保姆,盡管僱主事先經過反復篩選,最後擇優而用,但對雙方來講,由於缺乏了解和接觸,要做到相安無事,都必須要經歷一段時間的磨合。僱主的態度、經驗等,都顯得非常重要!
令人唏噓的是,姐妹倆都是80年代出生的新人,她們思想前衛,語言隨意,而對方卻是來自鄉村,朴實保守,骨子裡深藏著自卑,雖然來自同一地域,但矛盾衝突在蝸居中埋下了隱患。而此時,需要父母等成年長者給初為人母的孩子必要的叮囑、教導以及輔佐,讓他們學會和年長保姆相處,尤其對處於弱勢的保姆要保持尊重!讓彼此平安度過不適應期!當然,對保姆來講,既為長者,又是家政服務人員,一切當為僱主服務,即便受到一定的委屈,也應該有長者的寬容和有效的處置方法,而不是深藏積怨,直到有朝一日總爆發釀成悲劇,毀人也滅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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