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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山一家陶瓷廠裡的行為藝術。紅色中國的產品總是引人注目 羊城晚報記者施用和攝
佛山擁有眾多知名陶瓷品牌羊城晚報記者施用和 攝
羊城晚報記者馬漢青陳尹實習生陳胤挺
歐盟對中國陶瓷征收反傾銷稅以來,佛山陶瓷對歐出口降幅超過50%
面對壁壘,應訴企業不足10%,吃透國際貿易游戲規則纔能有效保護自身權益
對歐盟市場出口受阻、來自歐盟的采購商銳減、其他市場競爭加劇……『反傾銷』,一個看似與老百姓距離甚遠的字眼,如今正成為中國商界眾多企業不得不面對的現實。
截至2010年,中國已連續16年成為全球遭受反傾銷調查最多的國家,連續5年成為全球遭遇反補貼最多的國家。2011年,歐美經濟復蘇步履艱難,對中國產品的反傾銷的大棒更是不斷襲來。
中國陶瓷行業今年密集地迎來了5次寒流,尤其是9月15日歐盟對中國陶瓷征收高額反傾銷稅以來,陶瓷行業已成為被反傾銷衝擊的典型行業。珠三角的工業重鎮佛山的陶瓷出口量佔全國75%以上,連日來,羊城晚報記者在佛山展開詳細調查,素描佛山陶瓷產業的現狀,也試圖揭開反傾銷背後的連串疑問———
中國產品為什麼越來越頻繁地遭遇『反傾銷』?對我國經濟運行會產生何種影響?出路何在?
A
反傾銷大棒突如其來
佛山陶瓷遭遇夾擊,今年對歐出口減少50%以上
今年6月以來,韓國、阿根廷、秘魯、巴西先後對中國啟動了反傾銷調查。9月15日,歐盟對華陶瓷反傾銷案終裁,我國1440多家涉足歐盟市場的陶瓷企業中,6家企業獲得26.3%至36.5%不等的單獨稅率,120多家參與調查的企業獲得30.6%的加權平均稅率,其他沒有回應的企業,無一例外均被征收69.7%的懲罰性關稅,有效期長達5年。
佛山是全球知名的建築陶瓷基地,佔全國陶瓷出口總量的75%以上,這次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反傾銷的切膚之痛。
『以往廣交會,一天可接待200多個外國客商,有1/3左右來自歐盟地區,今年只有個別且只是一些做全球生意的歐洲客商,采購也不是發往歐洲市場的。』『剛剛過去的陶博會,我們的展位已見不到一個歐洲客商。』在佛山陶瓷行業采訪,很容易聽到業內人士這樣的無奈。
『當時因為擔心費用高昂而沒有參與調查,結果被征收懲罰性關稅,現在產品根本沒辦法去歐洲了。』佛山一家做中檔陶瓷腰線企業的負責人苦惱地對羊城晚報記者說,自己就屬於出口歐盟將被征收69.7%關稅的企業。以往產品專門出口到比利時,有6條生產線的規模,銷量可觀,近年來穩步增長,一片最小規格的瓷片離港價可以賣到2元人民幣。『這類產品由於同質化嚴重,大家都生產,進口商選擇面很大,都在拼價格。不要說漲價近7成,就是每片漲5分錢,那邊的采購商也受不了。這樣的關稅,相當於直接關閉了我們產品出口歐盟的大門。』
佛山亞洲陶瓷公司由於積極參與反傾銷調查,這次拿到了30.6%的加權平均稅率。該公司執行董事張楊靜告訴記者,歐盟業務已佔公司業務的1/3左右,即使這樣還是很難做。例如,同檔次瓷磚,以往歐洲大約是每平方米15-20歐元,而從中國出口加上運費大約是8歐元。現在歐洲經濟不景氣,當地不少產品已降價到約10歐元,而我們8歐元的價格再加上30.6%的加權稅率後,也要十多歐元。『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2009年世界經濟陷入低谷,對我們影響都不是很大,但今年世界陶瓷業對中國反傾銷的集中爆發,我們來自歐盟的客戶數量、訂貨量總體都下降5%-10%,影響明顯。』
『歐盟的反傾銷,不僅當地市場受嚴重影響,其他市場競爭也更加激烈。』出口歐盟業務量排名中國前列的佛山東鵬陶瓷,這次同樣拿到30.6%稅率。該公司國際業務部總經理劉韌說,今年以來對歐盟的出口減少了50%以上,由於有些企業轉戰其他市場,亞洲市場競爭也日趨白熱化。
我國瓷磚年出口量在7億平方米左右,年增長率約為10%,其中歐盟出口量佔我國瓷磚總出口量的8%-9.5%。反傾銷,讓在全國舉足輕重的佛山陶瓷業感覺到冷風陣陣。佛山市外經貿部門數據顯示,從立案到今年的11月,佛山的建築陶瓷出口到歐盟數量同比下降了16.5%。佛山雅士高夫陶瓷董事長陳彥斌介紹說,今年以來整個行業受成本上漲、宏觀調控、人民幣昇值等影響本就比較大,接連的反傾銷更是『雪上加霜』,目前,業內已經出現部分企業停窯、減產等現象,有些企業乾脆把出口部門撤掉,甚至轉型、轉業。
『現在業界最擔心的是,其他國家也可能紛紛仿效,形成骨牌效應。』中國陶瓷工業協會佛山辦事處主任藍衛兵對羊城晚報記者說,歐盟國家是世界陶瓷需求強國,示范效應很強,這將打碎一些陶瓷出口企業『東方不亮西方亮』的希望。他所了解的一家大型企業目前出口總量仍然持平,原因是對巴西的出口大幅增長了近80%,但據該協會了解,巴西很可能明年也會對中國陶瓷采取反傾銷措施。
B
應對過程『步步驚心』
企業積極應訴比例不足10%,心存僥幸者吃了啞巴虧
這次歐盟反傾銷中,參與調查和應訴的企業都獲得了平均稅率或個案處理。
回首一年多前歐盟正式發起反傾銷調查前後的那些日日夜夜,作為中國陶瓷工業協會佛山辦事處主任並全程參與其中的藍衛兵說可以用『步步驚心』來形容。
2010年6月初,該辦事處收到了歐盟同業發來的函件,透露了歐盟或將對中國瓷磚進行反傾銷調查的消息。從2005年起,藍衛兵陸續參與過多宗陶瓷業反傾銷案,這個信息馬上引起他高度警惕。當機立斷將消息在辦事處網站上公布後,他迅速給眾多陶瓷企業發出信件,並邀來了15家上海、北京的律師事務所負責人於6月8日舉行會議,通報案情商議對策。『中國現在是世界第一大陶瓷生產國,歐盟是重要的出口地區之一。而佛山更是集中了全國70%-80%的知名建築陶瓷品牌,一旦遭遇反傾銷,其後果可想而知。由於事態嚴重,會議當天來的人罕有地坐滿了整個會議大廳,大家交流了足足3個多小時。』
『結果過了不到10天,歐盟便正式宣布對中國陶瓷進行反傾銷立案。』藍衛兵說,正是因為提前准備,為很多企業搶到了寶貴的時間。按照歐盟的要求,相關企業必須在15日內填寫調查問題,內容包括調查時間內產品出口到歐洲哪些國家、數量、采購價格、銷售價格、品牌等,內容並不多,但要求數據很詳細,而且須用外語,沒有經驗的企業匆忙間是填不出來的。藍衛兵一方面為企業填寫調查問題提供幫助,另一方面千方百計通過媒體等各種渠道,向外界發出中國陶瓷業受到歐盟反傾銷調查的信息,希望引起足夠的關注重視。
可惜的是,列入名單的1440家企業中,僅有120多家積極參與調查,比例不足10%。
『積極參與應訴太重要了。』藍衛兵不無惋惜地舉例說,有企業居然還以為沒被抽中調查就表明可以置身事外。其實,填調查表、按規定時間網上或快遞提交,這些都需要企業主動去做,做了就表明是積極配合調查,如果再被抽中調查,則表明可獲得個案處理,有可能獲得較優惠稅率。不積極參與應對的企業,待15天填寫問卷的時間一過,將肯定被征收懲罰性關稅。
『有苦說不出的,是大量做貼牌出口的外貿企業和加工廠。』藍衛兵告訴記者,按照歐盟的要求應訴主體必須是生產廠,而目前中國陶瓷出口中很多是外貿企業自己注冊一個商標,再發包給加工廠生產,相互沒有參股的關聯關系,不符合應訴主體條件。『這類情況很多。光在我們協會的商標注冊中心就有60多個這樣的商標,而在佛山可幫助申請商標注冊的單位就有120多家。這類品牌背後,就是大量的貼牌生產廠家,反傾銷對他們打擊最大。』
此外,還有一些企業因為出口歐盟業務不大,有些則是考慮到如果被抽查配合需要支出數十萬元以上的高額費用而沒有積極參與。
2011年3月,歐盟公布了對華瓷磚反傾銷初裁結果,大部分企業被課以高達73%的懲罰性關稅。經過行業協會和商會組織無損害抗辯,9月15日,歐盟終裁結果正式出爐,1300多家沒有回應的企業,均被征收69.7%的懲罰性關稅。
C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成本參照國居然是美國,所謂傾銷歐盟市場缺乏依據
頻遭反傾銷調查,是不是中國企業以大量低於成本價的陶瓷產品衝擊歐盟等出口市場?
對此,受訪陶瓷企業無一不大呼冤枉。事實上,中國出口歐盟的陶瓷在國內屬於中高檔產品。數據顯示,歐盟出口量佔我國瓷磚總出口量的8%-9.5%,而出口總值則佔了10%-12%,其附加值高於平均水平。
『出口歐盟的企業絕大部分是民營企業,怎麼可能做低於成本價的虧本買賣?』雅士高夫陶瓷董事長陳彥斌分析,中國陶瓷價格相對較低,恰恰是中國制造業水平提昇、產品核心競爭力提高的表現。
據介紹,中國陶瓷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引進並改良意大利生產設備,現已趕超世界水平。過去一條100米長的窯爐,進口造價高達2000多萬元,一個小廠投資就要五六億元,產能一天也就2000平方米。而現在,國產的300-400米窯爐,日產量可達3萬平方米左右,報價也就300萬-400萬元。很多國產原材料價格也大幅下降,比如生產釉面磚需大量使用的原料『熔塊』,國際上報價要1萬多元一噸,而國產的只需兩三千元。近五六年來,國內陶瓷業還大面積推廣『水煤氣』,單位面積能耗大幅降低了20%-30%。陳彥斌直指:『所謂傾銷,只不過是歐洲陶瓷競爭不過中國產品的一種借口,中國產品成了他們經濟不景氣的替罪羊!』
在這次歐盟的反傾銷調查中,歐盟不承認中國市場經濟地位,他們認為美國瓷磚在產品規格、生產流程、分銷渠道、佔比等方面有相似之處,因此以美國為替代國,計算出中國瓷磚存在嚴重傾銷行為。
『這毫無道理。』BOBO陶瓷薄板CEO唐碩度指出,陶瓷行業成本主要包括設備、原材料和人工成本。單以人工成本計,歐美等國人均收入是中國4倍以上。『我們經常去歐美地區考察,意大利一個陶瓷廠普通工人薪酬起碼要1.6萬元人民幣左右,高級技術人員更高。而佛山一線陶瓷工人,月工資大約3000-4000元左右,其他地方或許更低。此外,歐美企業機械化程度較高,一條陶瓷生產線上只有兩三個工人,但中國則要幾十人。』
事實上,征收高額反傾銷稅,歐盟當地的采購商也不願意。記者在中國陶瓷城碰到了一位來自波蘭的采購商,他表示當地並沒有生產瓷磚的企業,一直都依賴進口:『高額關稅是向我們直接征收的,現在只能逼著我們轉向意大利、西班牙進口。但這樣一來利潤急劇下降,競爭加大,選擇也少了。更糟糕的是,高額關稅最終只能讓消費者來承擔。』
對上述種種不公正待遇,很多業內人士都覺得既氣憤又無奈。很多企業都說,歐盟對中國陶瓷業打壓很明顯,歐盟代表世界陶瓷業的風向標,給中國產品扣上了『傾銷』的帽子,等於在說:中國的陶瓷就是低檔、傾銷的貨色。極不合理地以美國作為參照,如果其他國家紛紛采納這些觀點,只要想告中國陶瓷反傾銷,必定『一告一個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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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縮絕不是好辦法
加快昇級轉型,咬緊牙關決不放棄國際市場
面對不公正的反傾銷,很多佛山陶瓷企業積極應訴,據理力爭。終裁出來之後,他們又咬緊牙關積極應對,絕不輕言放棄國際市場。
『只要平時多准備,反傾銷調查也不會太難應付。』很多獲得較低關稅的企業都介紹了這樣的經驗。
佛山市簡一陶瓷有限公司被抽中參與調查,最終獲得最低26.2%的單獨稅率。該公司董事長李志林告訴羊城晚報記者,早在2009年,公司就收到歐盟方面的預警,所以去年一收到立案信息便馬上行動,請了中、歐方面的資深律師,還成立應急小組處理調查事宜。『當時半年下來,十幾號人幾乎每天都要加班到深夜12點,要處理的數據堆積如山。』據李志林介紹,歐盟方面對賬目的要求非常嚴苛,而且環環相扣,所以要應對反傾銷,首先要規范化運營,賬目清晰。
亞洲陶瓷執行董事張楊靜說,反傾銷調查主要使用這個公式:銷售價-成本=利潤。如果利潤為負便是傾銷。這需要成本和利潤方面的詳細資料。因此公司很注重財務管理,數據經會計師有效審計,賬目明晰,所以填表就很順利。
面對既成事實,眾多佛山陶瓷企業考慮更多的是如何轉型昇級,提高產品附加值,原因就是:如果一碰到貿易壁壘就退回來,中國陶瓷的地盤只會越來越小。
事實上,首先走出陰影,重新進軍歐洲市場的產品,正是那些經營差異化高檔瓷磚的企業。例如BOBO陶瓷薄板推出的瓷磚磚身厚度和重量均只有傳統瓷磚的1/3的陶瓷薄板,雅士高夫陶瓷首次與時裝品牌跨界合作推出新產品,簡一陶瓷加快推出獲得專利的系列仿石材瓷磚,鷹牌陶瓷開發『一次燒』耐磨微晶石等等。簡一陶瓷董事長李志林表示,當地陶瓷廠商的優勢,在於產品和銷售渠道:『但這些我們都可以做到,目前我們計劃在歐洲各國自建展廳或營銷中心,提昇品牌影響力,深挖當地市場潛力。』
『國際市場絕對不能放棄,但必須進一步提昇產品的檔次和質量。』東鵬陶瓷國際業務部總經理劉韌介紹說,反傾銷表明低端產品在國際市場越來越難做,必須推動設計創新,開闊市場。比如近期巴西也規定,從中國進口的瓷磚制品的價格都要在10.5美元以上,相當於有了個價格門檻,這也迫使中國陶瓷企業要不斷提高質量與競爭力。
藍衛兵說,這次應對歐盟反傾銷中,很多企業采取靈活的辦法減少損失,也值得借鑒。比如有的企業跟進口商洽談,更改合同,用比較新的產品替代傳統產品,避免合同毀約。企業盡量開發一些與其他國家地區不同的花色品種,多做環保低碳的產品。歐盟即使反傾銷,但依然要進口部分中國產品,商機仍然存在,關鍵看誰抓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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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漢青、陳尹、陳胤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