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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頭一次進茶館是1960年冬天,爸爸在天橋董記茶館兒說《三國》。以前茶館什麼樣我不知道,爸爸從來沒讓我們接觸過。這董記茶館兒,掌櫃的是董寡婦,沒兒女。她外甥,外甥媳婦帶一幫孩子當夥計。茶館兒三間門臉兒,兩個進深,五六間北房,犄角是個小跨屋。屋後頭還一個門,從這個門一進去是竈臺,壓着茶壺,賣茶;東牆是書檯,下面擺着條凳。
第一天我和姐姐就坐在靠書檯頭一排裏面。正好聽到《二顧茅廬》:風雪,劉備帶着關雲長張飛到了酒鋪頭裏,張飛要喝酒,聽裏面有人擊桌而歌,結識潁川石廣元,汝南孟公威……我爸爸拉這典——關於伯樂、姜子牙、酈食其……把我吸引住了,聽完我就想,他怎麼懂的那麼多,觸動很大。正數九隆冬,外面天寒地凍,書館裏卻是春意濃濃,200多位觀衆聚精會神,如醉如癡。一種美好溫暖的氣氛感染着我,看着他們,我覺得父親還是那個大名鼎鼎的連闊如,哪有什麼“右”派分子,父親還是那個說書人。
第二天我又去聽書,聽《隆中對》話分天下大事,那感觸實在太大了。我就覺得父親把一部《三國》分析得那麼透徹,可一輩子竟連個徒弟都沒有。他從小受那麼多苦難,在政治上又受到這樣的打擊,姐姐哥哥都有病,老了老了身邊再沒個人,我要是不在跟前繼承這個評書,我父親也太冤了。所以,那天從書館回家的路上,我對爸爸說:“我要跟您學評書。”我以爲他會很吃驚,沒想到,爸爸很平靜,問了一句:“你說說,怎樣說書?”這是要考考我,讓我說我就說:“每天開書時,講一首上場詩,最好結合當天的內容,或是講點兒人間的道理,然後精煉地把頭一天的內容說了,就開書說今天的內容。說的內容有的是要背的,有的是要表演的,有的是講的……最後要留下一個懸念,讓聽衆第二天再來。”我一連說了20多分鐘,父親笑着點了點頭,這是被打成“右”派後,父親難得的笑容,讓我至今難忘。
第三天一上班,關順鵬找我爸爸,說徐雯珍找談話,想要我。關順鵬是宣武說唱團團長,徐雯珍是上級派到團裏的書記、輔導員。原來第一天我和姐姐聽書,徐雯珍他們就注意我們了。書館對面就是徐雯珍他們的辦公室,她和關順鵬就站那兒看,我不知道。我不認識徐雯珍,但我認識關順鵬,關順鵬是竹板書名家,唱得好,人長得也刷利(精神、利索),我管他叫三叔又叫大姨夫。這裏有個淵源,他的頭一個媳婦是我爸爸給介紹的。我媽的孃家在金魚池和關順鵬的媳婦孃家同住一個院兒,我管關順鵬的丈母孃叫大姥姥,所以打我媽那邊論,關順鵬又是我大姨夫。
關三叔和徐雯珍跟我爸爸說他們本來喜歡我姐姐。誰都喜歡我大姐,人長得好看,又聰明,評戲、京劇,學誰像誰。但徐雯珍他們又說大閨女看着沒有三閨女剛毅,三閨女聽書坐那兒紋絲不動,大閨女出來進去的心浮,不如三閨女踏實。其實爸爸帶我姐姐聽書也是無可奈何的,姐姐真學了也不行,肺結核,身體不行,說書這是氣力活兒。(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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