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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我聽聽書怎麼了?不許聽!這行裏的規矩你什麼都不懂,這叫偷買賣!我不服啊。爸爸說你問問賈建國去。又讓我問賈建國。賈建國說,“我爸爸就因爲聽陳榮啓一回書,心臟病都差點沒緩過來,不讓聽。那是在何記茶館,陳榮啓說《施公案》的時候,那天正趕上我爸心臟不舒服,推着車,就想在院裏吃點藥緩一會兒,還沒上屋裏去呢,沒想聽,陳榮啓就隔着窗子往裏叫:‘要聽屋裏聽來。’我爸爸說我不聽,騎上車心口疼着就走了。多寒磣啊,好像要偷人買賣似的。你說老藝人們‘獨’,可老藝人們學能耐都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學來的,所以不輕易教人。”我這才知道不能隨便聽人說書。
團裏規定讓我聽《三國》,賈建國聽《東漢》,爸爸在東安市場鳳凰廳說《東漢》,我聽了一回團裏就不讓我去了。但我覺得爸爸也挺幫我們倆的,怹說我說一回《列國》,給他們增加點知識。這應該讓我們倆聽吧,結果人家說學《東漢》用不着聽《列國》,不讓賈建國聽。這麼着我聽了一個月的《列國》,還在東安市場鳳凰廳。
在鳳凰廳聽書的那一個月我確實感覺到了一輩子的父愛。
那時,爸爸會在散了書之後帶着我逛逛東安市場,天天從市場南邊的鳳凰廳一直走到出西門坐上1路車,挨着攤兒地逛,邊逛邊講,給我講這些風土人情。告訴我什麼叫榲桲啊,榲桲跟炒紅果不一樣,紅果又叫山裏紅,榲桲和紅果很像,但要小一些,皮厚一些,表面有黃點兒,也叫小紅果,我大姐就喜歡吃這個。榲桲貴着呢,茶碗那麼大一小壇,上面紅紙蓋着,我就拿手蘸着吃一點,酸酸甜甜的,捨不得,姐姐住院呢,都要給她送去。還講糖葫蘆,東安市場的糖葫蘆是北京最好的,高級的是山裏紅當間兒擱豆沙餡兒上面撒芝麻。豆沙非常細,撒的芝麻每個上面七八粒兒,山裏紅也漂亮(據說東安市場的糖葫蘆蘸的糖不粘牙,掉地下土一吹就掉,一點都不沾)。別的糖葫蘆一毛錢,這種的得四毛錢,我們根本吃不起。父親還講東安市場的形成,都什麼人在這兒唱過戲,鳳凰廳的由來,講衣食住行的很多知識。
東安市場一個門臉兒挨着一個門臉兒,逛的時候我看見一件灰色的中式大衣,站在那個服裝店門前不走了。爸爸說:閨女你看上這大衣了?我說嗯。怹說:“沒錢啊,閨女,七十多塊錢,我給你買不起,將來有錢,我給你買。”挺傷心的。爸爸說多會兒你正式上臺了我就給你做身兒衣裳,做身兒和王少堂的孫女王麗堂一樣的衣裳。
由這衣裳,爸爸和我說起了南方揚州評話大師王少堂。1956年,我父親受周總理的指示,跟着中央廣播說唱團到南方去,南北曲藝交流,侯寶林、白鳳鳴帶隊,總理說你們一定要特邀連闊如。那次我父親認識了王少堂。到王少堂他們家看見過他孫女王麗堂說書,穿的是一緞子的夾襖。我父親心中就很感動,一個女孩子能學說揚州評話,我的女兒爲什麼不能說北京評書?當時在東安市場通過這件衣裳,父親給我講那經過,說你將來說書,花多少錢,我都給你做跟麗堂姐一樣的衣服。記得我第一次開始說《三國》時真做了這衣裳,青緞子的,緞裏緞面,琵琶盤扣兒。花了50塊錢,是我爸爸半個月工資啊,那是全家人得吃多少窩頭才攢下的。爸爸那時候窮到什麼份上,大衣破了自己縫……不敢說這些事,難過。可最後,那件衣裳沒穿幾回就當了。所以我非常感念父親,現在還想這衣服,想照樣再做一件。(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