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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王觀泉、魯秀珍先生家,總是有收穫。或者拿到一本英文版的現代藝術史,送給小兒的,或者是整理成冊的《新民晚報》老社長趙超構的照片和說明,給我的。當然還有許多無形的饋贈,比如觀泉先生寫陳獨秀傳、瞿秋白傳的思考,他自己在北大荒的經歷,等等。這次去,也一樣。去他們家而且氣氛好,我留鬍子,觀泉先生就讓我們叫他“白鬍子”,叫他老伴“魯大媽”,這是東北的叫法,魯大媽在《北方文學》當了幾十年編輯,“官拜”副主編。退休後定居上海,還有很多作家惦記着她。
我先打電話預約,不做不速之客。接電話的是白鬍子。白鬍子耳背。兩個鬍子在電話線兩頭吼叫了半天,他也沒聽出我是誰。他只能很氣餒地叫魯大媽,魯大媽在邊上嘀咕一句“我也耳背了”,把我嚇一跳。還好,魯大媽很快察明瞭我的真實身份和意圖。
兩居室的房間。一間已經完全被書籍和收藏品佔領,另一間一分爲二,朝南大一點,做臥室,朝北隔出一個書房,四五個平米,一張方桌,兼作會客。我和白鬍子在方桌前相向而坐,大聲叫喚,叫不清就在紙上“筆談”,倒也情趣盎然。魯大媽對我說:他耳背,過去總嫌他麻煩,現在自己也耳背了,這下體驗到了。魯大媽說這話時,臉色並不沉重,爲自己也加入了白鬍子耳背的隊伍,似乎有點慶幸。魯大媽轉身就去拿出個數碼相機,對着兩個鬍子拍照,說,等會傳給“哂之兄”看看。哂之姓朱,上海女知青,喜歡跟人稱兄道弟,曾去北大荒戰天鬥地,是《北方文學》的作者,回城後供職上海電視臺,後隨夫君去了澳大利亞,是我們共同的酒友。
我對白鬍子說,《懷念蕭紅》這本書編得真好,我收到的又是毛邊書,一頁一頁裁開時,很享受。白鬍子的話多起來了,說到後來又來勁又來氣。
三十年前,蕭紅七十冥誕,白鬍子(當時不過五十,還沒留鬍子)編了一本《懷念蕭紅》,收集了魯迅、茅盾、蕭軍、聶紺弩等文學家有關蕭紅及其作品的文字,請茅盾題的書名。今年爲了紀念蕭紅百年誕辰,白鬍子就想把書再編一次,把三十年前不能收入的、遺漏的和以後新寫的文章都補上。因爲茅盾題詞的時候,是“蕭”歸入“肖”的年代,現在終於可以讓肖紅迴歸蕭紅了,就需要找人重新題詞。他想請黃苗子,但苗子先生97歲了,且病重住院,他就“機會主義”了一次,請了91歲的丁景唐。丁先生也住在醫院裏,讓家人把筆墨紙硯拿去,在病榻前題了詞。沒想北京的苗子先生一出院,到家就展紙揮毫,而且寫的是篆書。白鬍子大喜過望,一是沒想到苗子先生還能動筆,二是篆書作題,已多年不見,他想起魯迅先生的《域外小說集》就是畫家陳衡恪手書的篆字書名。白鬍子做了個雙黃蛋書名,把年長几歲的苗子的篆書放在封面上,丁景唐先生的手書屈尊放在扉頁。這一有趣的安排差一點夭折,有人說不規範,還有人說篆書看不懂。白鬍子好生氣。
這個氣還沒生完,又來一氣。有朋友給他傳來外地報紙一篇文章的複印件,文章也說紀念蕭紅百年誕辰,但卻是“標題黨”的做派,題目就叫“蕭紅是當年的問題少女”。白鬍子翹起來了,用紅筆批註文章的荒謬處,並當即撰文反駁。
白鬍子跟蕭紅非親非故。只因喜歡這位現代文學史上難得的女作家。又因自己在黑龍江生活了大半輩子,就加重了對黑龍江蕭紅的熱愛。還把也是黑龍江的遲子建的《落紅蕭蕭爲哪般》一文收來爲《懷念蕭紅》“開光”。也是黑龍江人的魯大媽說:這本紀念集,折騰到最後,是白鬍子一氣之下,拿出四萬元錢,自費出的呢。在紀念蕭紅百年的會上,送給與會者。我說,四萬元啊,數目不小唉。魯大媽說是啊,但他樂意,你咋整。他就是這樣,自己的書(比如《陳獨秀傳》)都出不了,紀念蕭紅的書出了。不務正業啊。
最後那句話白鬍子聽到了,不慌不忙笑着說:這也是我的正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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