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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在張掖的黑河水文站見到老張時,他已經獨自一人在水文站工作了十個年頭。這是第十一年,在塵沙仍然浩蕩的春天我們相識。
黑河水晝夜兼程地流經水文站,沖洗着他日常的單調與寂寞。他告訴我,發源於青海則岔的黑河水主要用於張掖地區的農業灌溉,水文站負責監測諸多數據,他的職責很重要。一年四季,周而復始,他一個人工作于山水間,絕非常人能夠忍受。
他每年寒暑兩季可以兩次回到張掖市,都是二十天假。除去這四十天,一年中的其餘時光他只能獨自一人面對沉默流動的黑河水。張掖市裏住着他的妻子和兒子,他每次休假,都要時時陪在十歲兒子身邊,生怕兒子會丟了似的。
言語中,他點燃一支香菸,說他當年大學一畢業就自告奮勇報名前來水文站工作,可事後發現:除他之外,幾乎沒人願意來!他自嘲如苦行僧。我開玩笑說他很牛,簡直天老大他老二,活脫脫一個人的江湖。我說戰國時,遭受流放的屈原鬱郁遊於江潭,路遇一漁父,三言兩語間,倒使屈原有所釋然,因爲他洞悉到寂寞的漁父守着一片水域竟那樣灑脫自在,一個人的江湖其實不啻爲一種難求的境界……
2007年夏天我再次來到張掖時,第一時間趕到水文站,老張一眼認出我,一雙大手緊緊握過來……一切都不曾發生過改變,只是兒子大了,上初中了。老張說這三年期間,只有一件事令他動搖過。他說那是他母親去世之後,他定定坐在南方那個小鎮的祖屋前爲母親守靈。他說他當時特想不通:當年奮發刻苦考上大學,就爲了在母親臨終前都不能見一面?他出生在這個水色水鄉的南方小鎮,成年後除了旅行結婚時回了一次家,直到他母親去世,算是回了第二次。這一刻,我真是無言相勸。看到老張滄桑的臉,不禁想起許多年前內蒙古巴丹吉林沙漠邊緣的居延海乾涸的樣子,曾經生機盎然的胡楊林竟怒目伸着乾枯的手……老張絕對是個調節心理的高手,他拍拍我,說:“朋友,沒啥!我很知足,我就是那個水域邊寂寞的漁父。”
我的朋友李文舉先生拍攝紀錄片《黑河流過》時,採訪了老張,併爲老張專門拍了一集,在央視《見證》欄目播出。現在還能想起那一集畫面,與我此時面對的老張一樣,寂寞馳騁於一個人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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