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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本報記者支玲琳
●嘉賓:周棉(徐州師範大學留學生與近代中國研究中心主任)
●我們不能因爲海歸就業出現了多元化狀況,就因此貶低留學的價值,更不能因此否定留學的必要性和重要性。
●出國留學,可以是一種自發的“市場行爲”,但是高端人才的培育和使用,必須要有高遠、縝密的戰略規劃。
解放觀點:近幾年來,有關海歸成海待,就業難、待遇低的新聞一直不絕於耳。近日一份《2011年海歸就業力調查報告》顯示,與本土畢業生相比,海歸無明顯薪資優勢,月薪上萬者不到15%。有媒體甚至直接打出“海歸已死”這樣的標題。作爲專業研究者,您對這樣的評價怎麼看?
周棉:“海歸已死”這種看法,其實也是代表了當下部分人對近年來海歸羣體的失望心態。但以“死”來對海歸整體素質加以評判,或以此描述海歸回國後的整體待遇現象,恐怕失之偏頗。
受傳統觀念的影響,人們經常會自覺或不自覺地用“留學生就應該是精英”去看待海歸,實際上遮蔽了對這個日益龐大的特殊羣體的具體分析。在建國以前,包括改革開放之初,出國留學是少數人的事。無論是公派或是自費,留學生的數量、規模都無法與現在相比。當時是“物以稀爲貴”,留學生歸來普遍受到重視,待遇自然也很豐厚。比如,後來成爲著名外交家的顧維鈞,當時在哥倫比亞大學的博士論文尚未完成,就接到了民國總統府英文祕書的聘書;胡適一回國,就當上了北大教授;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海歸也是“搶手貨”,回來的待遇也不錯。
但現在,改革開放至今,內地留學回國人員總數已經超過60萬人,僅2010年歸國人數就達13萬人之多。面對如此大的就業量,哪有那麼多的高級崗位“虛位以待”?更何況,“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有的海歸是世界名牌大學博士,而有的僅僅是一般學校的本科生,且無工作經驗,素質、水平參差不齊。所以,他們回國後的待遇出現高低懸殊,也是十分自然的事情。同時,它反映出在經歷了前些年的海外“鍍金熱”、洋學歷迷信後,我們這個社會正在迴歸理性,這未嘗不是好事。
解放觀點:回望中國百年留學史,留學生與中國社會的發展進步緊密相連。很多早期的留學生,都成爲中國各方面事業的開拓者和奠基人。對照之下,今日留學生確實不如以前了。以致於現在社會上有一種觀點認爲,以前的留學生是憑本事出去的,現在的留學生很多是靠錢出去的。爲什麼會出現這種評價差異?
周棉:客觀地看,在整體上當今留學生羣體的水平可能不及民國時期。但這並不足慮,爲什麼?首先,現在我們留學生的數量遠遠超過以前,基數越大,也就越有可能良莠不齊。其次,民國時期的留學生主要到美、英、法、德這些最先進的國家去學習,但現在中國的留學生遍佈世界100多個國家和地區,造成整體受教育水平的不均衡。還有,以庚款生爲代表的留學生,有相當一部分是從清華派出的,在國內本就是優秀學生,再加上國外名校系統的專業訓練,大都學有專長。最後,再看時代背景,民國時中國人普遍文化水平低,文盲比比皆是,而如今國人平均受教育水平遠非昔日可比。這麼一來,也縮小了留學生羣體與國民整體的素質差距。所以,認爲留學生水準降低了,在某種程度上也許只是參照對比的標準變了。
以我一個留學史研究者的眼光來看,如果與晚清的留學生羣體相比,很難說現在的海歸就不如他們。甲午戰爭後到辛亥革命前,中國赴日留學的有幾萬人之衆,著名史學家費正清稱之爲“人類歷史上最大的一次留學運動”。但其中各色人等都有,《留東外史》中有詳盡描述。真正獲得學位者寥寥無幾,而清廷舉行的幾次考試,大批留日學生都是灰溜溜的。但我們不能因此就否定晚清的留學運動,因爲他們當中的精英也不乏其人,特別是涌現了一批對民族命運、發展進程產生過重大影響的人物。同樣,對於今日之海歸,要下結論,還爲時過早。
解放觀點:從過去幾萬農民才能供一個的“精英留學”,到如今有錢就能出去的“大衆留學”,時代大背景、民衆留學的動機都已經發生巨大改變。是不是也該換個視角看“留學這回事”?
周棉:確實如此,以前國家、家庭對出國留學人員都有着特殊期待。具體而言,1949年前,出國學習是爲了“救亡圖存”;上世紀50年代到80年代,主要目的是縮短與世界先進水平的差距、振興中華。所以留學生大多也有強烈的使命感,整體素質較高,令人仰視。而1985年自費的大門敞開後,留學已經從國家壟斷的只有少數人才可享有的教育方式,轉變爲多元的學習途徑,留學動機也就不那麼單一了。所以,社會和公衆對留學、海歸的期待值發生變化,也就非常正常,無需大驚小怪。
今天的出國熱和海歸潮,其實是中國歷史上留學運動的繼續和發展,在規模、範圍和持續性等方面,甚至已經超過了世界歷史上任何一個時期、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留學生羣體,成爲關涉中國千家萬戶的一種普遍的社會現象和文化現象,值得重視和研究。但需要提醒的是,我們不能因爲海歸就業出現了多元化狀況,就因此貶低留學的價值,更不能因此否定留學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中國經過30多年的改革開放,雖然科技水平和綜合國力都有了很大提升,但與世界先進國家相比,還是有不小的差距。所以,大批走出去,現在乃至將來仍然十分必要。
解放觀點:從歷史的眼光來看,留學生羣體曾是整個國家高級人才的重要來源。那麼今天,我們該如何重新定位這個羣體?
周棉:儘管現在各地爲了吸引海外歸國學成人員,出臺了不少人才政策,但並不完善,所以給人造成了“海歸弱勢”的印象。而現代史上,海歸發展則要快得多。如李四光1918年獲英國伯明翰大學碩士學位,1920年任北大教授,1928年任中央研究院地質研究所所長。出國留學,可以是一種自發的“市場行爲”,但是高端人才的培育和使用,必須要有高遠、縝密的戰略規劃。
從歷史上看,留學生作爲一個特殊的學貫中西的知識分子羣體,是推動近代中外文化交流的重要中介和中國社會發展的特殊力量。在今天以及更遠的將來,這樣的定位和作用依然不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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