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剃頭張明志作
-陶靈/重慶萬州區
背景:明天就是農歷除夕了,我們已經聽到了龍年的腳步聲,渝東北地區農村飄散的濃濃年味更淳、更香了,尋著這淳香的年味,我們也跟著洋溢在這種喜慶的幸福之中。
殺年豬的希望
進入臘月,渝東北地區的天氣寒冷起來,農活不是很忙,莊稼人也有些空閑了,於是家家戶戶陸續開始殺年豬。很長一段年月,副食供給相當緊張,必須是完成國家派購任務後的自留豬纔能宰殺。那年月莊稼人又缺糧,勤勞節儉、辛辛苦苦養了一年豬,好不容易可以自留一頭宰殺,喜悅都寫在一家人無語的臉上。殺年豬讓精打細算的莊稼人一家,看到了來年的希望。
渝東北地區莊稼人很迷信,殺豬怕『該命債』,不會自己動手的,都僱請職業的殺豬匠。雖然多數人家在年底纔有自留豬宰殺,但平時也有人僱請,把殺豬作為職業還是可以養活一家人。農村一年到頭都有辦紅白事的人家,辦席要豬肉,也得請殺豬匠去提前宰殺自留豬。
殺年豬的人家在院壩邊或自留地角,挖一個臨時的地灶,架上大鐵鍋,燒滿滿一鍋開水,再卸下門板當案板,最多兩個時辰,一塊一塊白花花、鮮艷艷的豬肉堆在了木盆裡、簸箕中。在破膛分割時,殺豬匠用鐵鉤鉤住豬的肛門,倒掛起來操作,分割完後不直接取下鐵鉤,拿刀連肉帶鉤一起割下來,那連在鐵鉤上的一砣肥肉歸他了,算是主人的『打發』,這是不成文的規矩。另外殺一頭年豬的工資是6至8角錢,情理之中主人還招呼吃一頓飯。
割一塊剛宰殺的豬肉,抓一把泡椒、泡姜,合炒一大碗,吃起來肉鮮嫩香不說,看著肥塊塊的肉其實在嘴裡糯而不膩;筒子骨、豬老殼骨頭和不能醃制的豬內髒、下水,燉在鐵鍋裡翻滾著白浪,順便煮一盆熱氣騰騰的血旺菠菜湯;再端一碗純高粱老白乾,這是那個年月難得的一頓家常飯菜,既招呼了殺豬匠,一家人也跟著打牙祭。這在渝東北地區的農村就叫做『吃殺年豬飯』,很實在的叫法,沒有那麼多的形象字眼。
開開心心打陽塵
從農歷臘月廿三日開始,到處飄散著濃濃的年味兒,家家戶戶都忙著為過年做准備:吃的、穿的,祭祖、拜神,貼對聯、准備鞭炮等等,一直要忙到除夕,這段時間稱之為『忙年』。其中廿四日是神明歸天的日子,要新年的正月初四晚纔回人間,留下的只是一些看管秩序的值日小神,人們即使把整個屋子翻了個遍,也不會冒犯神明,所以家家戶戶在這天『打陽塵』,就是做一次年末大掃除。
那時渝東北地區農村普遍住的是土木磚瓦房,燒的是柴、草和濃煙的散煤,煙塵很多,特別是做飯的灶屋,屋梁、檁子上落滿了灰塵,蜘蛛網積成一些吊吊兒晃來晃去的,要用竹竿綁紮的長掃把纔能掃下來。我小時候家住鎮上的老屋,全家人一起把案板抬到院子裡,捏著菜刀使勁刨去上面黑??的老污垢,清洗、晾乾,案板變得白白的了。窗戶玻璃沾滿厚厚的油漬像貼了窗紙,用放了食鹼的熱水擦頭遍,再用清水清洗,接著用舊報紙擦乾,灶屋一下子變得窗明幾淨了。
屋子的陽塵打掃乾淨了,輪到『打掃』個人。沒有取暖設備,更沒聽說過熱水器的年代,沒有哪家的小娃兒在冬天願意洗澡,大人催了無數遍,還燒一堆柴火在旁邊,知道拗不過纔抖抖瑟瑟地脫下衣服。洗了澡,換上米湯水漿洗過的內衣,精神抖擻。
屋子和個人的『陽塵』都打掃了,拿出早已買好的年畫貼在牆上,紅紅的春聯貼在大門兩邊,一下子喜慶的氛圍更濃了。年畫中我記憶最深的是那張人山人海慶賀萬噸巨輪下水的場面,還有那張《智取威虎山》電影劇照印成的連環畫形式的年畫。
請『老輩子』團年
『大人望種田,細娃盼過年。』『胡蘿卜,蜜蜜甜,看到看到要過年。』一進臘月,渝東北地區的小娃兒就開始念著這些童謠。
好不容易盼來了除夕吃團年飯,桌上早堆滿了大盤小碗的喜沙扣肉、珍珠圓子、鹽菜扣碗、香腸、燉臘骨旁……色、香、味俱全,引得嘴饞的小娃兒直流口水,可是只有站在桌邊的份,要得『老輩子』們先吃。
桌上擺著八只酒杯、八雙筷子,家裡的男主人給每只杯裡倒滿酒,邊倒邊輕聲念道:爺爺婆婆……老輩子們,快回來團年呀,喝杯酒吧!稍過一會兒,男主人把杯裡的酒都倒一點在地上,意思是老輩子們已『喝』了,這樣的『喝』要進行三次。然後又舀上八碗飯念道:『老輩子們,吃飯了!』過一會兒,同樣再三次把飯撒一些在地上,這樣『老輩子』們纔『酒足飯飽』了。老輩子們『吃』剩下的酒和飯,要倒回瓶子和鍋裡後纔能再吃,小娃兒直接吃了會『記性』差。
『老輩子們下席了!』男主人的喊聲表示煩冗的儀式結束了,纔輪到晚輩們———活人上席,團年纔算是真正開始。
吃團年飯時,忌諱打碎碗和將筷子掉到地上。這是來年不吉利的前兆。每次吃團年飯,既高興可飽口福,又心有餘悸,生怕發生打碎碗和掉筷子的事,給家裡過年的喜慶氣氛添『岔子』。
現在姑爺不再請老輩子們『團年』了———因為他已經離開我整整30年,去了另一個世界。但是現在每次團年的時候,我都為姑爺和其他老輩子准備一套碗筷,請他們『回來』與我一起團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