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打電話接通了以後說不出來。
很小的時候,大概是七八歲吧,鄰居有一個小女孩口吃。我以模仿而嘲笑取樂。這是一個令我終身後悔的行爲——模仿幾天後我就成爲一個正宗的口吃男了,想戒都戒不掉。我媽媽見我突然說話結巴,以爲我故意的,狠狠地教訓我一頓,說要是老故意結巴就變成真的了。我結結巴巴地告訴她,已經是真的了。我媽不認爲這是一技之長,恨恨道:誰叫你下雨天學人家。她認爲下雨天學結巴就最容易學上,不知道什麼科學道理。反正朋友們引以爲鑑,不管晴天下雨,都不要像我這麼好學。
因此可想而知,我上學以後,被人取了很多綽號,其中有一個叫“哆咧嘰”,翻譯成漢語就是口吃男,哦不,哆咧嘰也是漢語,方言而已。口吃嚴重的時候,上課點名喊“到”都感到力不從心。中小學時,被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明明有的問題我可以回答得很完美,但是說不出來,被老師當成一問三不知而遭到鄙視,我那個着急呀,冤屈呀,眼淚往肚子裏吞真是一點都不誇張。據說口吃在下雨天表現得尤其厲害,以自己的感覺,似乎有點靈驗,有口吃特長的朋友可以一起搞個研討會研究研究。反正我看着教室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滴,就知道這是悲慘的一天。
最難堪的是在學校食堂打飯,排隊時心裏打鼓,到了窗口硬是叫不出自己想要的菜,有時候只好換個菜,有時候只能用手語。師傅很可憐地看着我,大概很少見到啞巴來買菜。打電話最尷尬時,接通了以後說不出來,對方“喂喂”幾聲後就放下,不得不重新再打一次。跟妞搭訕這種事,對我來說是不可想象的。對付喜歡的姑娘,我一般採用紙條或者情書,這種農耕時代的做法很少有效果,我得出結論,這種事,能說會道比什麼都強。後來有了網絡乃至短信,很多合作都在網上進行,包括日常生活中的很多事,能用身體語言的一般不用嘴巴,嘴巴像個遊手好閒的傢伙,只負責常規的吃飯和偶爾的接吻。
當過一段時間記者,我大概是最懶得去採訪的記者,因此我逐漸轉爲撰寫言論。但有時候不得不去採訪,當提問時如果問題噴不出來,我就會換一個備用問題。口吃的朋友應該有體會,關鍵是要把第一個字噴出來,後面就順了。
口吃這玩意兒,你不惦記着它,它可能就跑了,你越惦記,它就越來勁。工作中,我經常採用忘記法,以此擺脫困擾。因此,越忙的時候,口吃會越淡。但完全沒有是不可能的,一句話掰成一段一段來說是正常的,我打電話跟人談事的時候,旁邊的人一般都特着急,但我自己渾然不知。2004年來廣州和符馬活做出版公司,我發覺在跟人打交道上特別不擅長,也導致特別不喜歡混世,於是萌生了想法:去做可以不和人打交道的事。坐在家裏當作家算是比較適合。
嘴巴不用了功能就會退化。特別是有陌生人的場合,我一般都把嘴巴閉上,耳朵支起。曾有個小姑娘很崇敬地問道:“李老師,你總這麼深沉嗎?”我回道:“口口口……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