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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
厚厚一冊《四十年的故事》,不止是給各人早年的畫作存真留影,更是借此說一個有關藝術、歲月和兄弟情誼的故事。
□顧文豪
1971年,沒有畫展,沒有美術學院,沒有藝術雜志,也沒有書。20歲的林旭東夜色中踏一輛自行車,穿過幾條馬路,轉過幾條弄堂,最後停在一棟石庫門房子前,爬上樓梯,18歲的陳丹青就站在樓梯口。沒得閑話,兩人坐定,翻開厚厚一疊速寫本,開始談藝術。而當時只有16歲的韓辛踏進陳丹青家,一眼瞧見牆上掛滿的大大小小的畫,正中是一幅戴大檐帽穿白制服的人民警察的肖像和一幅大的油畫創作『烈士的大刀』。
正宗『野路子』出身的韓辛出於本能地不喜歡這些畫,不夠野不夠洋派。但就畫論畫,陳丹青流暢的用筆、響亮的色塊及作畫迅捷熟練的把握能力,還是使韓辛這個目空一切的神童嫉妒了,酸了好幾天,此後但凡有得意的畫作,總要陳丹青說好纔算數。
三人彼此撞見迄今已是整整四十年,各有成就:林旭東是國內電影圈新秀私相請教的人,自張元到賈樟柯,背後的軍師、顧問、甚至剪輯;韓辛小小年紀就被上海官方列入『黑畫展覽』,與豐子愷林風眠同座挨斗,與吳大羽並稱『老小畫怪』,日後赴美深造,成為上世紀80?90年代美國華人藝術家中最成功的幾位之一;陳丹青,不必多言,是為中國當下最元氣淋漓、犀利敢言的藝術家。
此番厚厚一冊《四十年的故事》,不止是給各人早年的筆筆畫作存真留影,更是借此說一個有關藝術、歲月和兄弟情誼的遠年故事。三人畫作各有偏向,各具性格。林旭東是沈靜著實,筆筆周正,我尤為中意林旭東的版畫插圖,《駱駝祥子》的繪圖,一等一的好情意,設色用筆內斂之極,但內勁後勁彌漫。
林旭東的繪畫一如他在攝影鏡頭前的些許緊張、羞澀、安靜和坦然,三人間最為嚴肅,然容我冒昧,或許三人間最為感性深情的也還是他。看他的畫,我竟不自覺慢了下來,好像外間喧嚷從未攪擾過他。韓辛的畫,令人生歡喜心。痛快沈著,清亮有精神,對色彩的感覺極好,我猜他是不折不扣的『好色之徒』。畫畫跟玩似的,筆鋒掃處,景觀自生。而當我一眼瞧見他的石膏素描和兩幅寫實油畫,大驚嘆,何等功力,何等細致,最關鍵是何等誠實。看韓辛的寫實,總無端叫我懸想古人的話,『用志不分,乃凝於神』。1997年為香港回歸隨手涂抹的水粉畫系列好玩紮勁,恰如陳丹青所言,『韓辛從來不知如何安頓自己的纔能』,『只要給他顏料,韓辛願意,並能夠描繪任何景象』。
至於陳丹青的繪畫,我則尤其欣悅他的印刷品寫生。在他擺弄寫實與戲仿、傳統與現代、國畫與油畫的曖昧分界時,林旭東指出『娓娓道來的是他的衷腸』,並且『比他的文字懇切,或許更私密』。我歆服他對人性與表情的敏銳,我不嫌冒昧地以為長期對人的形象的把握其實頗影響日後陳丹青的文筆和為人——他的體貼和迅猛其實其來有自。
我無力評定三人畫作。只是作為一名鍾愛藝術的青年,感動於這冊畫冊絲毫不曾傳達任何有關成功與成名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