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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小波
【相識】
我和哈維的結合好像有點不可思議———我來自中國,他來自美國。而我們是在北京見面的。當時,他在與中國文化部和國家文物局籌備組織赴美大型中國文物展覽:天子:中國宮廷藝術展。我這個剛畢業的所謂研究生被天子展覽籌展公司臨時請去當翻譯。
我所學的是比較文學,與文物和考古一點關係都沒有。但是,當翻譯可以回中國看父母,這極大地吸引了我。就是不給我錢,我也幹。
籌展的地點是故宮。而我主要擔當的是哈維的翻譯。我在廣州外國語學院學習的四年裏,根本沒有接觸過什麼考古,什麼青銅器。而哈維的英語很不好翻,用的詞和句子有時真讓我一愣一愣的,不知如何翻成中文。有時候,我乾脆和他“談判”,是否用簡單易懂的英文,或者我讓他把整段的話講完了,我把大概意思翻出來。好幾次,他講了一大堆話,我幾句就結束了翻譯。其他的美國人有質疑,“他說了這半天,你就這麼幾句?”我當然很尷尬。但是,我才發現,我上的什麼大學和研究生啊?怎麼這麼差?有時滿臉通紅,有時低頭不語。而哈維卻很善解人意,讓我別緊張,他會慢慢來。
結果,十來次的翻譯之後,我摸出些道道來,人也顯得頗有信心。
這是我認識他的機遇。
【相愛】
而愛上他是我們倆開始談生活,哲學,談我好奇得不得了的事。而他不但感興趣,問題多得要命。我們就這麼一來一回,總是談話,有時在電話上談至深夜。結果有一天,我才發現我們的愛已經一發不可收拾。
他拉着我的手,打開藝術的大門,我邁步走進去,傻了!天哪,這世界還有這麼美的地方?!
他當時是華盛頓州立大學博物館館長。之前擔任過其他幾家美國博物館館長。年輕有爲,建樹頗多。我覺得自己在他面前,要擡着頭去看他。他似乎有一肚子的學問,而我卻沒有一個我自己可以爲榮的知識結構。差距似乎太大,但是,愛情這東西其實是個巨大的、複雜的感情世界。我們的愛是從友誼開始的。而既然是朋友,希望對方的發展和創造就是一個非常自然的行爲。這行爲是會產生結果的。他讓我分享他腦子裏的東西,而我呢,問起沒完。我開始了我真正的大學。
就像植物一樣,一旦下了種子,只要精心培育,就有開花結果的可能。
【相守】
在中國的28年裏,哈維和我有着自己創造的生活方式,有着一個共同的事業。在開始,我們是“撿破爛”的,別人不要的舊傢俱,哈維視之爲寶。我們開始去修復這些撿來的“破爛”。其實,哈維這博物館長的眼光和心思都在研究上。而我呢,專門和賣家講價。我們請來了幾個藝術工匠,按照哈維的標準修復。那過程實在是神奇,快當柴燒的傢俱,重新獲得生命。又可以活幾百年了。奇怪得很,是這個美國先生讓我產生了對自己國家文化藝術的重大興趣。
在過去的十幾年裏,中國經濟騰飛。人們的生活好起來了。到處是樓房。買房子幾乎像買菜一樣普遍。哈維和我便開始利用我們的知識和專長,致力於生活方式的設計和創造。我們爲客人設計家居,哈維以他20多年對中國古典傢俱的研究,開始了他自己的傢俱設計。我呢,除了成爲他的老婆,合作伙伴之外,因爲與他的共同工作,也開啓了自己的設計創造領域。我們好像那演戲的,一唱一和。他設計起來津津樂道,因爲出了圖紙之後,我們的藝術工匠就可以做出傢俱的板來。這對他來說,好比進入了他自己的藝術創造世界———既自由,又可以隨時更新許多想法。
我則在與每天和哈維的藝術和創造滲透中,也走出自己的一條我喜愛的路來。我設計鮮花,我設計服裝,我還開始學習素描。我還愛寫東西,中文的,英文的。這些都是迷上了就沒法出來的追求。
哈維和我是名副其實的夫妻檔。他去全心思地創造,我想法賺點錢。畢竟要養家餬口。但是,我卻發現我更多的時間用到了自己最喜歡的事情上。我愛上了插花藝術,愛上了色彩,愛上了只要是美麗的東西。雖然我還承擔許多翻譯和與外界聯繫的工作,但是剩餘時間卻全放在自己的設計上。哈維非常支持和欣賞,我設計的花,放在他設計的傢俱上,非常和諧。給傢俱帶來一種別樣的聲音和感覺。在哈維設計的檯燈下,簡直就是一幅美麗的畫!
晚上是我們休息的時間。常常用來看DVD。我們只要買到好的藝術史的、藝術家的片子,經常就是來來回回地看。我記得光是關於莫奈的紀錄片就看了幾十次。我邊看邊提問題。因爲哈維在美國上世紀70年代對美國印象派的研究和發展的重要貢獻,當然非常熟知法國印象派。就這樣,我們的幾十年的晚間,一直在上着中西方的藝術歷史課。我自然是第一受益者。我迷上了這個嶄新的世界。
不知不覺,我們倆就象成了一個人一樣。誰也不能沒有誰。
【扶持】
在我們的生活、工作越來越順利開展的時候,誰也沒有想到我得了癌症。2011年3月30日,我正式被確診患有舌根癌。
猶如是晴天霹靂,我們倆都傻了!但是搞藝術和設計的人有一大優勢。那就是,我們的所愛就是創造。而創造的根本就是要解決問題。所以,在我先自己解決了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之後,哈維毫不猶豫地拉着我的手,一起走進了這場新的戰爭。他,一個出色的藝術家,在一夜之間成了我的24小時特護。我們飛往美國,開始了10個月漫長的“抗癌之戰”。他既是我的司機,又是我的廚師;他既是那個每天晚上爲我準備一碗碗冰塊(因爲我的喉嚨因爲放療,出奇的幹)的丈夫,又是我在急診觀察室的看護者。他給了我每一分鐘的時間,給了我全部的愛。我從這沒有準備的突發事件中,才明白我們的愛情居然有如此巨大的力量。我不知如何回報。我暗暗告訴自己,我必須咬牙闖過去,否則,我如何對得起他!所以,我的抗癌勇氣是很簡單的想法,爲了能夠愛他多一點,久一點,我一定要活下去。
十個月的治療和開始的康復,好難捱啊。但是哈維的精心照料和他那每天給予的愛,我挺了過來。當今年1月20日我們獲得確切的cancer free的好消息後,我們足足睡了兩天!實在是高興,實在是太累了。
【新生】
我重獲了新生。哈維和我決定好好地慶賀這第一戰役的勝利。我們還在繼續我們還沒做完的事情———繼續學習,繼續創作。同時,開始着手開始我們的寫作。將我們在中國幾十年的創作整理出來,我則將我的抗癌經驗和感受整理成書。爲了贏得“抗癌之戰”的最後勝利,我還要在鍛鍊、飲食和精神方面付出實實在在的努力。
一份從友誼開始的愛情,經歷了幾十年的風風雨雨。因爲患難,我們的愛情得到了昇華。這是福氣加福氣啊。
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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