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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來,飯店和賓館都缺少詩韻,那麼旅館呢?我更喜歡旅館這個詞彙。我真正對旅館的概念同樣來自滇西,每每回過頭去,才發現我生命中最好的時光是在滇西度過的。那些被我回過頭去所看見的旅客無論是建在丘陵、壩子還是公路上,它們的遺蹟深處都充滿了古老歷史中的往事,更早之前這些建構旅館的地方叫客棧。這些從雲南往事中漫溢出來的遺址,似乎也是古老時間互相交織的地方。
我曾面對雲南驛這個遺址虛構並完成了長篇小說《妖嬈罪》,曾因爲生命中必須擁有的動盪和遷徙,完成了我自己最喜歡的長篇小說《蝴蝶是怎樣變成標本的》。從一座座過去的客棧中脫穎出來了滇西高原上的那些旅館。旅館這個詞彙屬於往事中的標籤,屬於還沒有被玻璃或金屬取代的歷史。在旅館之前,我曾在滇西廣袤的遺夢中不斷地與那些古老的客棧遺址相遇。那一座座曾經在洱海流線的滇西北升起的客棧,必須浮沉而出馬幫商旅的故事。整個洱海流域遍佈着無以計數的客棧,它們從凸現的山野中聳立——建立了這個區域自南詔大理國以來的皇家客棧之外的許多民間客棧。除此之外,在我經過的金沙江、瀾滄江、怒江流域遍佈着許多神祕客棧的遺址的前身,在那些早已消亡的客棧下,也許可以尋覓到那些不爲人知早已在風聲中失去原形的客棧人的故事,那些故事像風中的斷箏再也無法回到它出發的地方。而在這些地方,取而代之的是旅館。
談論旅館就是回首萍蹤紀事,因爲我就是經歷這些路途中相遇的旅館的故事的敘述者之一。無論朝着哪一座旅館走進去,首先相遇的是人,其次纔是房間。打開時序,我重又回到一九八二年時瀘沽湖邊的旅館,那是我第一次去瀘沽湖。整座湖畔就只有那一座旅館。沒有誰能夠說清楚那座旅館建於何日,是什麼人建構的?那座兩層樓的木頭旅館已經無法呼吸到原木味,反之一種緩慢腐爛的味道消耗盡了它的寂靜。然而,那寂靜完全可以匹配瀘沽湖的原鄉之靜美。在我第二次去瀘沽湖時,那座旅館早已消失,湖畔上已經有了許多摩梭人開的客棧,商業之味開始襲擊這世間最美的人間仙境之一。而當我第四次進入瀘沽湖時,它已經被外來者全部包裝成平庸的商品,當地人自然已學會了做生意,所有這一切都符合世界性的商業文化潮流。不過,我仍然懷念第一次與仙境般的瀘沽湖相遇時的那種寧靜,每當我推開旅館的窗戶就能沉溺於瀘沽湖明鏡般的碧波,當地的摩梭人在走婚的傳奇中建立了他們幸福生活的法則。如今,那座旅館早已被當地人遺忘,那些以現代客棧所命名的符號也只不過是現代生活的翻版而已。
與萍蹤中歷現的一座座旅館相遇,同時歷現出的我的青春。那時候,我什麼都不害怕,即使獨自一人住在瀾滄江江岸的一座孤零零的旅館裏,我也不會害怕那些逼近我眼簾下的江河的咆哮如雷,自然也就不害怕那些關於鬼魂的傳說。關於這些體驗,我或許會在某一天寫一部長篇小說。多少年以前,因爲喜歡生活在路上的我,經常與鬼魅的旅客相遇,繼而相遇的肯定是聞所未聞的氣息,這些被黑夜中的異靈人出入的旅館深處,潛伏着我小說中的故事背景,潛伏着蟄居在我身體中的迴盪起伏的想象力和憂傷。猶如那些被蒼涼之風吹拂的窗幔拂開了夜幕下的最深一層的漪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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