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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化療進行時的嘔吐、蒼白、白細胞降低和高燒昏睡逐漸過去後,小芮的臉色逐漸紅潤了起來,又開始聲稱自己和海鮮一樣生猛。她經常向我討教一些急癥的處理,這讓我相信她真的是好多了,至少是可以工作了。
那天我和以往一樣打開視頻,和她討論一個骨折患者的處理。聊著聊著,小芮的臉忽然痛苦地扭曲起來,趴在了電腦桌上。
『發作了?』我關切地問,『藥在哪裡?』我急得簡直想自己跑去幫她拿藥,但那是不可能的。
趴了大約一刻鍾,她纔艱難地回話:『隔壁。』
『拿藥去啊,傻瓜!』我忍不住呵斥。
小芮橕著桌子艱難地站了起來,但沒走兩步就『砰』地倒在了地上,離門口只有一步路的距離。
那一刻我分明看見病魔在肆虐。疼痛好像颶風一樣在小芮體內呼嘯,讓她的身體如秋風中的枯葉般瑟瑟發抖。每一個簡單的動作在那個時候都變成了不可能的任務,她掙紮了半個小時,纔從口袋裡拿出手機,疼痛讓她孱弱得還不如一個剛出生的嬰兒。
我在屏幕上鼓勵她站起來,我放貝多芬命運的第一章給她聽,雖然她完全看不到,也很可能根本聽不到。我把音響開到了最大。在厄運急促的敲門聲中,小芮在乏力地掙紮。
幾乎過了一個小時,她終於爬了起來,又坐在了電腦前。
『電話打過了?』我偷偷揉了揉發紅的眼角。
『血液科現在有個急診,他們下午纔能來。』小芮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
『那你自己的止痛藥呢?』
『我纔想起來,昨天吃完了。我真笨。』小芮的笑容居然很燦爛。
『家裡人呢?』我急不可耐地問。
『出差。』
我正要責備她太不注意自己的身體,惡魔又回來了。不,也許它根本就沒有離開過,只是站在一邊,用嘲弄的眼神看著到手的獵物徒勞掙紮。短暫的休息讓它養足了精神,這一次它來得更加狂暴,直接一拳把小芮從凳子上擊倒到地板上,又把雨點一樣的重拳如暴風雨般傾瀉在小芮身上。這次小芮連顫抖的能力都沒有了,躺在那裡,一動不動。
那可怕的景象讓我如墜寒冰。她的病比我想象得重得多。這絕不是她第一次發作了,而且這樣的發作會越來越頻繁。我見過癌癥患者一天發作幾十次甚至上百次,除了麻醉他們,醫生什麼也做不了。
她活在地獄裡,但我什麼也做不了。這樣的念頭折磨著我,讓我無力思考任何問題。我已經不記得後來我做了些什麼,說了些什麼。我只看到,小芮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如果不是她偶爾會動一下胳膊肘,試圖把自己橕起來的話,我會懷疑她已經停止了呼吸。她微弱的動作往往剛開始又頹然倒下,起不了任何作用,但她一直沒有放棄過努力,一連好幾個小時。
我只記得,當視頻結束時,我馬上打了一輛的士,衝進一家麥當勞,要了一個巨無霸和一杯熱可可,然後又在眾目睽睽下衝了出去,在陽光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裡大口咀嚼這些高熱量的垃圾食品。地獄般的景象讓我的心結了冰,我太需要這些俗世的溫暖了。 (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