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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是有人追問我老早以前那本《把日子過成段子》還有沒有,我們家庫存爲零。主要是當年我爸媽對書的認識太淺薄,他們覺得,正經書必須得是老麼大的,有棱有角的,裏面要再有點版畫做插圖什麼的就更端莊了。哪承想,他們閨女出了書,小裏小氣而且還是正方形的,裏面居然還是漫畫。自打我出了書以後,倆人不但沒人看而且跟親戚朋友那兒捂得特別嚴實,生怕別人問,我的書名,讓他們覺得特別丟人,我的文風被他們歸納爲“瞎寫爛寫”,這事讓我至今都擡不起頭來。
在“瞎寫爛寫”上起到推波助瀾作用的是我的一位人民文學出版社的編輯,她當着我爹媽的面說他們社校對的老師問她:“這本書是自費出的吧?怎麼那麼多方言,誰看啊?”編輯還以爲自己倍兒幽默呢,可我爸哪受得了這個,沒幾天就把我碼牆角的書都處理了。主要他們不知道幾年以後還有三角形和梯形的書呢,而且越怪的書越貴。
“把日子過成段子”的歲月已經停滯在八年前了。
我特別慶幸,“瞎寫爛寫”的書一直都有人看,而且只要一見庫底子,出版社就趕着印。
我特意翻開相冊想看看我八年前什麼樣。話說八年前還有相冊,要是想看去年的照片只能在電腦裏瞅了,人們活得越來越簡捷,越來越虛擬。
八年前,我是短髮,特別意氣風發,幾乎沒有單人照。不是在地上爬,身子底下還藏着一個小孩,就是跟孩子一起舞刀弄棒,反正都是成雙成對,可見那時候我的生活是多麼豐滿,因爲剛當了媽媽。
而八年後,那個小孩已經成天以上廁所的名義坐在馬桶上偷偷看小說了,他會跟你討論新聞,會義正詞嚴地指出你言行不一的地方。當年對他快樂教育的理念正一點點地瓦解,因爲實在無力對抗應試教育的野蠻席捲。身邊家長把孩子們喜歡的興趣班一個個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奧數、英語、作文……小班,成了孩子們的社交圈兒。孩子們比拼的是業餘時間加了多少小竈,考試的時候誰考砸了,誰考得好,放學誰挨留了。大人的言行全部植入孩子的價值觀。再看那些教育機構的大樓裏,一到週末簡直人滿爲患,把附近學校幾乎整班整班都給挪過來了。前幾天,一個朋友說給她的孩子找了一對一的輔導老師,一小時150元,先交了六萬,按時間依次扣除。
八年前,教育還沒這麼瘋狂。
時間是把鋒利的銼刀,無聲無息,讓萬物成形,又讓萬物頓失。
剛剛出版社告訴我,要接着印《把日子過成段子》,弄得我倍兒驚訝,還真有懷舊上癮的人啊。八年,實在太久了。人生甚至都無法應付這漫長歲月的變化,但文字卻能,把時間釘在一個點上。
一直覺得有懷舊情結的人是勇敢者,那些零落一地的得失,是經不住一想再想的。好在有書,這些印刷字體上標註着年份,我們僅僅能按這個數字在腦子裏算算自己當年多大,此外,連人生大事都變得模糊不清。
人的內心始終無法像保持身材那麼容易。很多人走着走着,走丟了;很多事走着走着,就變了。只是路還在腳下,我們要去完成自己的宿命。每天會跟自己說很多遍:加油!我們依然要隔着長長的一生彼此祝福。
腳步,誰都無法停下。
手邊有幾本奈良美智的書,在我眼裏一個長得像小河馬的女孩,總是一個倍兒不樂意的表情。我喜歡河馬女孩那張鞋拔子臉!把日子過成段子,有時候要的就是這樣一副招欠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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