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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心中有委屈也有恨,她時刻在找機會發泄,對象只能瞄準身邊的家人。她好像無需安慰,更無需同情,若是誰靠近準會惹來麻煩。
回憶是沒有止境的,生活裏的每一個角落在回頭看的時候都向我們展示着過去不曾發現的一面。小詩來找我,包裏還揣着家裏的老相冊,錯落排列的一張張小方塊承載着一段段泛黃的故事。
小詩挑了一張拿在手,那是外婆60歲大壽時與家人的合影,那時的她坐在外婆的腿上,而在記憶中,這也是她唯一一次享受這個冷漠外婆的擁抱。這麼多年過去,再拿起這張照片,猛然發現,外婆嚴肅的眸子裏,竟然透出了溫柔的光。
外婆不愛我,也不愛我媽
我的外婆是個厲害又強勢的女人,和人們心目中慈祥溫柔的老人形象根本不沾邊。她不喜歡我,對我的一切都不聞不問,總是時刻板着一張臉。當然,我也不喜歡她,甚至從小到大都是打心眼兒裏排斥她、討厭她。
我媽總跟我說,要對外婆有禮貌,每次見面要對她親切些,可是就連我媽她自己都做不到。我外婆這個人就是那麼各色,連她自己的親閨女她都看不上眼兒,誰與她稍微近乎一點兒都不行,她一定會說出特別噎人的話,將你推得遠遠的。
在我的印象裏,外婆總是在數落我媽,似乎只要看到我媽就氣不打一處來。我記得小時候,我媽單位和我的育紅班離外婆家近,每天中午我媽都會帶我去外婆家吃飯。不誇張地說,她們倆一個星期至少得打三架,通常是外婆因爲某件小事開始數落我媽,我媽起先忍着,後來受不了了就開始反駁。外婆的個性剛強,在她的意識裏,自己永遠是對的,她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別人的質疑和反駁。若是不從她的意,就大吼大叫起來,有時還動手打我媽。最後準是把我媽氣得直哭,領着我趕緊離開。
我不知道外婆的心到底有多硬,她從來不哭,至少我沒見她流過一滴眼淚。可是,她過得並不快樂,因爲她也很少笑。我媽有時跟我訴苦,說她結婚的時候,也沒見外婆有多高興,仍舊如平時一樣。沒有給我媽任何嫁妝,甚至連那個年代時興的嫁女兒的棉被也沒爲她準備。外婆重男輕女的觀念特別重,她總嫌我媽是女孩,總覺得她今生的不幸多少和我媽是女孩這個事有關聯。
外公的背叛讓她剛強
外公外婆都是從上海過來的。據說外婆年輕的時候,外公就有了外遇。這麼多年了,我媽知道這件事,但從來不讓我們提起。
外公始終在外面有個家,直到那個女人生病去世。好像對於這件事,外公從來不瞞着外婆,兩個女人向來井水不犯河水。當時,外婆和外面那個女人差不多同時懷孕,她滿心希望生一個兒子來挽救婚姻,結果卻生下了我媽,而對方卻生了個兒子。後來外婆也對我媽說過,她喜歡男孩,生了女孩覺得很失望。哎,我就納悶了,外婆怎麼能同着我媽說出這樣的話呢?再怎麼說,我媽也是她唯一的親骨肉啊。
關於她和外公的事情,我都是一點一滴從我媽那裏聽來的。有一陣子,外公和外婆的感情很淡了,只是他們那個年代和如今不同,離婚這件事是萬萬不可提的,女人能做的就是忍受冰冷和情感拋棄。
從我記事開始,外公和外婆就一直在很多事情上互挑毛病,彼此都有種種的看不慣。親戚們總在背後說,這老兩口都磨合一輩子了,也沒磨合好。其實,清楚那件事情的我們心裏跟明鏡似的,外婆心中有委屈也有恨,她時刻在找機會發泄,對象只能瞄準身邊的家人。
按說外婆是個受害者,一直遭受着感情背叛,但我卻一點兒都不可憐她、不心疼她,甚至覺得這是她性格所致。因爲她總是那樣剛強,讓自己身上扎滿了刺兒,她好像無需安慰,更無需同情,若是誰靠近準會惹來麻煩。
她的心裏從未有我
我今年18歲了,外婆從沒關心過我任何事,我完全沒有感受到同學們所說的“外婆家”的舒心與放鬆。說實話,我挺牴觸去外婆家的,就怕每年過年的“初二”,每次去都覺得特別扭、特生分。就連給壓歲錢也不是痛痛快快的,她通常都得先數落我一通不是,然後讓我自己表態打算怎麼改進,最後再把錢給我,若是我沒用雙手接,還得再進行禮儀教育。
哎,你說誰家的外婆會這樣啊?她從不會像我同學的姥姥那樣變着花樣給外孫女做好吃的,我不是圖那口吃的,我是說她根本不懂得表達,哪怕給你夾口菜也行啊,很顯然她的心裏沒有你。
我媽有時生氣了就會對我說一些外婆“狠心”的話。別看我媽這麼說,她心裏一直還把外婆放在很重要的位置,我也理解,因爲她是個戀家的人,那裏始終是她的孃家。我媽說她懷孕的時候,一直都是在我奶奶家住,等肚子大了行動不便了,更不能常回孃家了。可是連着三個月,外婆居然不聞不問,直到我媽生我那天才被我爸接到醫院。
還有,別人家的老人都是怎麼看自己家孩子怎麼覺得順眼,可我外婆總和別人說我長得醜,說我學習不好,搞得我越來越沒有自信,見到鄰居也總覺得不好意思。說句不孝的話,我心裏挺恨她的。
外公走後她變得沉默了
可就是這樣一個強勢的人,自從外公走後,似乎變了一個人,彷彿身上的刺兒被生生拔掉了,她很痛,很害怕,我能看得出來。
半年前,外公因腦溢血去世了。外公的突然離去,令外婆很久沒緩過神來。她總怪自己有很大責任,沒及時發現,耽誤了搶救。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她說自己有錯,而且是對她恨了一輩子的人。
外婆依舊沒有哭,只是變得沉默了。那段時間,我發現她明顯蒼老了許多,也柔弱了許多。爸媽商量只有一位老人了,爲方便照顧想把外婆接到家裏和我們三口一起住,可我心裏清楚得很,以外婆的性格,她絕不會搬來和我們同住。況且那樣的話,我們家會立刻成爲“戰場”,每一個人都將被外婆的“刀子嘴”刺傷。
可沒想到的是,爸媽禮貌性地提出這個建議後,外婆卻點了點頭,同意了。我在旁邊一下子愣了,真不知道她心裏是怎麼想的,盤算着想法讓她趕緊走人。
與外婆朝夕相處了一段時間後,我發現雖然她那剛強的性格沒有變,但卻安靜了許多。那天,她看着電視,我媽給她削蘋果,她冷不丁地冒出一句:還是我閨女對我好。那句話一出,我看見我媽的眼淚差點流出來。
可能這就是人衰老後的一種心態變化。上週五我在屋裏寫作業,外婆就靜靜地坐在我的牀邊望着窗外的天空。安詳又悽楚。突然覺得眼前的外婆很可憐,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只是覺得她也不過是一位普通的老人。可是想起過往她對我媽和我的冷淡與責罵,又難免有恨意。我現在依舊對她有畏懼和反感,真不知道這樣的外婆要不要去盡孝?
閃存現場
雨諾:在你心裏,外婆是毫無溫情的人。這麼多年,你們是如何相處的?
小詩:我不喜歡她,所以不常去外婆家。除非我媽非要帶我去,我也是進門禮節性地喊她一聲,然後儘可能地不再說話。
雨諾:人與人之間的感情都是越走越近,越躲越遠,也許你對外婆壓根兒就有一種牴觸情緒,這種躲閃很可能也在無意識地將她推遠。
小詩:反正她從沒給我買過好吃的,從沒陪我玩過。她在我的印象中,永遠都是板着一張臉。
雨諾:如今外婆搬到了你家,你們的關係還融洽嗎?
小詩:可能她也知道自己歲數大了,不再那麼剛強了。其實有時看着她一個人默默發呆,覺得她也挺可憐的。想必外公的離世對她打擊很大吧。
【雨諾手記】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外婆生了小詩的母親,並把母親養大成人,光給予生命這件事,其實就已經很偉大了。所以,不愛,也必須照顧她、對她好。
其實,小詩一直說外婆是個剛強無愛的人,而我卻看到的是一個柔弱念舊的老人。她對女兒的冷漠不是因爲那是“女孩”而不是“兒子”,正如小詩所說,“女孩”也是親骨肉,一個母親絕不會嫌棄自己的孩子。
只是,她曾經也是家人深愛的女兒,但婚姻的不幸令她一生都得不到快樂。她對女兒和外孫女的冷漠與厭惡,很可能是潛意識裏對自己的絕棄與否定。這個可憐的老人其實也很脆弱,誤了自己一輩子的男人突然離世,仍能給她帶來很大刺激,我想在她的心底一定藏有對小詩外公深深的愛。
所以,請體諒她、原諒她吧。敞開胸懷給她愛,讓她知道,這一生她依然有機會可以得到愛、感受愛。即使,她不曾給予過。歲月的年輪越轉越快,每個人都應該抓住這有限的時間去愛我們身邊的人,請相信給出愛總能換回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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