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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天,老井來電話,說有個展在南山路恆廬美術館開幕,讓我去看看。
老井,井士劍,中國美術學院油畫系教授,大家都習慣這樣稱呼他。
去的那天,才發現展覽主角的名字,其實是“景士輝”。私下正在猜測,這個名字與老井似有些關聯的人是誰,老井走過來,帶我到他寫的序言面前。
文章與畫展名字一樣,叫《猶在》。在開頭,老井這樣寫道:“2012年3月7日,我走進畫室,在士輝的作品中追尋,幾塊捆着的畫框被打開,忽然,被一幅邊緣濃厚的色彩所沉澱的質感吸住,我細細地將二幅畫布展開,屏住呼吸,視覺與心凝固在畫面上,在這個陰雨連綿的天氣,我看到了光,充滿的陽光……”
景士輝,老井的弟弟,中國計量學院工藝系主任。2011年10月,士輝因肺癌不治在浙二醫院去世,享年43歲。
展覽的作品,多是士輝生命最後的作品。一串提子、一個蘋果、一隻檸檬,還有一位護士,這些曾經在醫院裏出現的人和物,記錄了他對這個世界最後的印象。
中間的幾組雕塑則是老井的作品。其中一件,一羣人被蒙上頭坐在一艘大船上,欲發聲而不能,也不知將被帶去何方。
這些如煤球般黑壓壓的陶土,交織了弟弟生病期間,老井心底的掙扎與痛苦。
老井是老大,比老三士輝長八歲,還有兩個妹妹。1990年,士輝考上美院油畫系來杭州的時候,老井已經是油畫系的老師了。
很多時候,老井是個嚴厲的哥哥,總是希望弟弟能夠更加努力,更加出色。而弟弟最常對他說的一句話是:“哥,我挺好的!”士輝離開後,這成爲老井對弟弟聲音最真切生動的記憶,“哥,我挺好的!”
2010年7月,士輝最後一次入院,一年多時間裏,每一天的夜晚,從醫院回來的老井,身不由己地走進與美院一牆之隔的南山路222號小陶廠,獨自以陶泥整塑祈福兄弟的情感。
“那件作品,我做了一半,預感到他快不行了,第二天我去醫院看他,他走了之後,我接着做完剩下的部分。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渴望拯救一些東西,儘管我們在很多事情面前無能爲力……”
知道弟弟病重,老井正在東北老家寫生。那是遼寧黑山縣一個叫朝陽寺的村莊,整村不過7、80戶人家,道路泥濘狹小,車子開不進去。每到豐收的時候,地裏大片玉米、大豆和高粱,在夕陽下有着夢幻般的亮光。在那裏,老井接到了妹妹的電話,知道了弟弟爲什麼突然間瘦得厲害。
趕回杭州後,老井的每一天都有弟弟。兄弟之間的關係,是一種堅韌、牢固卻沉默的男人之間的關係。倆人對話,總是關於繪畫,鮮少與生活相關,哪怕是在最後的相聚時刻。
當時,士輝剛考上美院油畫系研究生。生命最後的日子裏,呼吸成爲日常的困難,病痛還奪走了他幾乎所有的力氣,一切變得如此艱難。哪怕是一張速寫,也需要停停畫畫很長時間。但他一直堅持畫,在病房,在家裏,在教室,哪怕只畫上半個小時。
幾乎是力不從心的表達,他總是這樣感慨道。但當看到這些作品完成,他又總是充滿信心。
那些天,陽光斜射在教室的物品與模特身上,老井就這樣陪伴着他,陪伴他描摹每一根線條,描繪每一個擊鼓的模特……
士輝留下了一張自畫像,老井總是凝視着這幅方寸之間的肖像,想起士輝充滿信念與微笑的每一天。
“士輝的作品,讓我們看到他的鎮靜和淡定。他的作品區別於我們時代的焦慮感,最大限度地回到了日常生活的狀態,所以看起來比較真。”
“猶在”。老井眼前總是浮現出弟弟在最後的日子裏,伏筆作畫的身影。
“我們必需面對人生中的各種境遇,將人生轉化爲藝術,儘管這樣的代價太過沉重,但這也纔是藝術的意義所在。”老井對我說,彷彿也是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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