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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可駒穆洛娃與巴塞爾室內樂團合作演奏的貝多芬《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結束後掌聲與此起彼伏的叫好聲不斷將小提琴家喚回舞臺,前後近十次。聽眾向獨奏家的致意演變為一場狂歡,本人也毫不猶豫地投身其中。
貝多芬這首協奏曲最難之處可能就是它沒有任何突顯技巧的片段,演奏者的技術始終要同純正的音樂修養相結合,必須對那個溫暖而又深廣的精神世界勇敢地說出:我來了。其次,這首協奏曲名版眾多,當人們在熟悉了老大師們克盡全力的演繹後,對一次現場演奏要怎樣纔能獲得滿足呢?我並不懷疑任何高手在穩穩當當地拉完此曲後,也能形成一個高潮,然而,一位演奏大師卻有可能克服內在(自己的功力)與外在(眾多的錄音)的困難,呈現足以樹立一種美學高度的演出。很幸運,我在4月7日聽到的就是這樣一場演出。
第一樂章獨奏小提琴進入時的樂句有一種『逆水而上』的感覺。對此,穆洛娃並沒有突出強調。她進入時自然而然,優雅,卻又不失其內在的風骨。能否把握好第一樂章宏大的格局是對每位演奏家的嚴峻考驗。我們記得一些個人印記十分鮮明的演奏,例如奧伊斯特拉赫的唱片,速度寬廣,史詩般的氣魄與溫馨的氣質相調和。然而,如果演奏家修養不足,效果就可能變得不自然,或者『臉譜化』。穆洛娃的演奏毫無『刻意雕琢』之弊,她的演奏從一開始就是述說音樂,而非表達自己。小提琴家采用了相當流暢的速度,沒有綿延中的『浪漫』,而是勾勒出精美的、輪廓飽滿的音樂線條,呈現光輝的古典派詮釋。
穆洛娃致力為第一樂章尋找一種『正確的速度』,她的演奏其實偏快,但一筆一畫的交代總是那樣從容不迫。她的速度變化中有足夠的自發性,卻從不破壞整體風格。我們沒有聽到一絲急促,也沒有被張力包圍,小提琴家一方面追求無可挑剔的品位,另一方面又使自己的演奏洋溢著親切、溫馨的氣質。如果有人認為『大師級』的音樂修養正走向滅絕,欣賞穆洛娃的現場演奏或許能打消一點悲觀情緒。
許多老一輩大師都有自己的標志性發音,海菲斯、米爾斯坦、奧伊斯特拉赫都有獨特的聲音,但擁有這種聲音的人是極少數。印象中穆洛娃並沒有她的標志性發音,但她卻能將樂器本身的美發揮得淋漓盡致:她的音色純淨無瑕,色彩變化朴素,卻很動人,她並沒有誇大的強弱對比,但不同的力度與色彩層次都是修養的流露。她能夠讓小提琴真正地『唱』出來,那美妙的歌唱音色,聽過之後就難以忘懷;有時她讓樂器發出相當嘹亮的聲音,但音質依舊那麼美,超過了她的唱片。
在作品崇高且優美無比的第二樂章,穆洛娃同樣沒有為『抒情效果』而慢下來。她的詮釋有一種凝練的美,或許還略快些,整體上卻呈現『黃金分割』般的說服力。小提琴家挖出了豐富的音樂內容,使作品達到純朴中的流光溢彩,真正成為音樂表現的高峰。全曲演畢,留給我們的是作品本身的純粹美與深度,而不是演奏者的自我表現,盡管她的演奏已到達無處不美的程度。聽這樣的現場是一種幸福,當然樂隊部分也很優秀,但是來不及細說了。我只想提醒一點,如果你錯過了這場音樂會,那麼當小提琴家再來的時候(她的演奏生涯應該還會持續十年以上),就要抓住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