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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的長江路
○1958年合肥拱辰橋
□郭道學/文
『兩頭黑』
我小時候,爸爸為辦喜事,仲秋的某天,要去一趟合肥。記得那還是合肥淪陷前。
他用了三天時間——頭一天雞叫起,吃飽乾飯,帶上炕麥?粑粑,挑著適量擔子,蹬著腳步,從家出發,開始丈量羊腸小道。爸爸回來說,路經聚星街、張老圩、周新街、十八裡大井(離合肥18華裡而得名),天黑定,纔跨入大西門……次日,挑著要賣的東西,跑遍前大街、後大街、城隍廟,都是舉腿步行,因為一是口袋錢少,二是交通不便。要是累得慌,或者搶時間,纔坐一次人力黃包車……第三天請早,從合肥返回,摸黑到家,叫『兩頭黑』,一天走了100多裡路,比今天的『進京』還費時間!
我長大了,因慢性胃病和貧困的雙重威協,為生存,我首次步著父親的後塵,徒步上了趟合肥——
那是1958年深秋,為生活所迫,帶病陪妻步走30華裡,到達官亭。在此候兩小時,坐上一部駛程90華裡的開往合肥的客車,來到從未往來過、僅認識的妻族姐家——北油坊巷。
是時,太陽已落山。妻與其很冷漠的族姐,有氣無力地說幫工謀生的事。一會兒,主人用鋼精鍋端來稀飯,我和妻一人喝了一小碗。眼望小鍋的同時,主人說沒有了;我像孩子一樣怯懦地將碗筷輕輕放下,小聲說謝謝。接著,族姐說沒地方住,妻耍無賴,『熱粘皮』地留下,而我走了。
『就要熄燈了』
天色已黑,合肥老城區黃且淡的電燈光散滿了路面。出大西門,夜色中的農學院(現安徽農業大學),像座孤島,靜靜地沈睡著。我當時舉目無親,口袋裝二角錢,何去何留?一片茫然!在極端為難中,腦袋裡現出一星亮點——有一同學考在大蜀山林校,產生到他學校借宿一晚的念頭。可是,開往大鋪頭的公交車已下班了。目睹兩條並排馬路,像兩條栗色的寬帶子,伸向看不到盡頭的遠方。兩邊是望不到邊的、已收割完莊稼的黑漆漆的田野,間或有少數泛白色的池塘和水田,遠處幾個零散的村落黑影。
路旁邊既沒有賣吃的,又沒有賣喝的,一個多小時前喝的一小碗稀飯,在肚拐裡早沒有了。裝著二角錢,拖著沈重的腳步,艱難地走在馬路上。眼觀黑蒙蒙的曠野,遇上幾個路人,無聲擦身而過,幾乎沒有車輛來回行駛。
終於到了大鋪頭。有名的大鋪頭,僅三間稻草矮屋,一家小飯店,裡面亮著一盞煤油臺罩燈,一男一女在忙什麼。軟癱癱的我,眼望黑幕一樣的大蜀山,想:進林校,必須要穿過烈士陵園,心裡浮生恐懼,情不自禁地往飯店廊檐的地上一坐,巧遇一把稻草,隨即一歪而臥。小飯店的男人見走廊睡人,大聲呵叱,拳腳交加……我像注射興奮劑一樣,一骨碌爬起來,失去思維和理智,一陣風竄到同學的寢室。同學正躺在雙人床上,見到我,驚訝地問:『你怎麼來了?再有10分鍾就要熄燈了……』
翌日,從林校吃罷早飯,草鞋毀了,赤腳沿合六石子公路,艱難地步行120華裡,深夜纔趕回家。
猶如串門子
今年春,坐上兒子開的私家小車,路經大鋪頭,回家祭祖。我極目搜尋50年前那個三間茅屋的小飯店,還有那位拳腳對我的男人,當然再也找不回蹤影了。我伴隨著合肥成長——昔日的『瘦長』,今天的『肥壯』,悲喜融為一體,我熱淚盈眶……
眼下,合肥與我家一線兩點,像兩個相鄰的村莊,要去合肥,出門攔個車(私家車更方便)可直達,或乘『村村通』到山南轉一下車,一個多小時即到城裡。市裡有的士、公交,任你隨心所欲前往任何一個角落……返程只要一兩個小時,又回到家。一日能跑幾趟,猶如串趟門子。
賣『半個』老婆
世間上眾生百態無奇不有——
60多年前,我故鄉有個大煙鬼子——綽號:叫天子(因發音似鳥而得名),與我同姓不同宗,老表。待招(理發員,剃頭匠)。當年在劉老圩給圩子人做專業剃頭匠。自古道:近紅則赤,近墨則黑。舊社會有錢人吸大煙甚多,『叫天子』也染上了吸鴉片的惡習。他賣手藝,收入微薄,遠遠不能滿足煙癮的開銷。左思右想,開始在老婆李氏身上打主意:大煙收上癮,辮子(清朝男人留辮子)結成餅,老婆跟人睡,看見不要緊。只要給銀錢,大煙過過癮。『遵循』這個理念,他決定賣掉『半個』老婆。
一天晚上,他把想法告知了李氏。對她說:戀她,愛她,心痛她。可就是大煙癮這『惡鬼』纏他照(受)不住。無奈,只好把她賣掉『半個』,自己還留『半個』,藕斷絲不斷。在那封建社會買賣婚姻男尊女卑社會裡,李氏無法,慟哭流涕,怨天喊地地,忍辱適從……
李氏像下輩贍養上人一樣,輪流轉著方式過日子,除了『兩家』洗衣,做繁瑣家務,就是兩男人發泄性欲的工具。李氏整天以淚洗面,拖著沈重的雙腿,艱難度日。最後,積郁成疾,一命嗚呼!『叫天子』幼小的兒子,因失去媽媽的管教,無所事事,頑皮之極。一天在水邊嬉戲,不慎失腳,溺亡。
解放後,形勢逼著『叫天子』戒了大煙,以『待招』手藝糊口度日。最終落腳於小集體,我們生產隊給予其『五保』待遇,直至壽終正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