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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人方面,堅持不得受到政治乾擾,也就是必須專職專任,不可學政兩棲,此與今日的情況自然不同。今天有許多教授,政黨輪替了,就回去當教授;政黨又輪替回來了,又去當官。他們那個時候的教授非常窮,比一比、想一想,十分感慨。
小時候偶爾去大學父親任教的地質系,心裡有點納悶,怎麼地質系的紅磚大樓在臺大的外面?中間還隔了一條舟山路?當時並不明白,舟山路其實就是臺大的,舟山路過去一直到山邊,包括科大在內,都是臺大的校園地產。早年臺大沿著羅斯福路靠牆都是小吃店跟書店、文具店,從外面根本望不見有名的傅園。地質系旁邊,就是林業實驗所,擁有大片的實驗農場與各種樹林。我當時以為被推到學校之外的地質系,其實,是因為父親看到了這麼好的環境,就選擇了這一棟大樓作為地質大樓,一度『教育部』就在這一棟大樓的樓下。當時『部長』是張其昀,地理學者,跟父親專業上很合得來,父親說過他很不容易,當了『部長』,還能常常有論文發表。目前這一棟大樓已經不太容易發現了,旁邊有生命科學館,而原來也在旁邊的僑光堂,現在變成了鹿鳴堂餐廳,另外還多了一間派出所。
在羅宗洛的相關日記中,常常讀得出他們這幾位接收大員的性格都很剛強,卻也風趣。似乎都有些酒量,有很好的體力,能晚睡早起,都是工作狂,個個思考細密,實事求是,都沒有絲毫做官的野心。在學術的大海中,他們早就體會出更大更豐富的人生價值。幾位接收委員,沒有例外地,不論是在臺灣留了下來的,還是回到了大陸的,後來個個都回到了陽春教授的崗位上。
父親自從民國三十四年十月來臺之後,就沒有再回到大陸,從此成為臺大人。臺大成立至今已七十年,還有沒有他那麼徹底的臺大人,我不得而知。父親幾乎沒有應酬,朋友極少,來往的話,也多半在步行范圍之內,再加上一個臺大,就是他全部的生活圈了。
所以他在臺灣三十四年間的活動,簡單到不行,不妨看看:
住在青田街,他長年著一襲長衫,從青田街轉出去,順著被?公圳切開左右兩邊的新生南路,沿著河邊垂柳跟尤加利樹,一路進入臺大校園。走過農學院、文學院,繞過傅鍾前的辦公大樓,在三株參天巨松的樹影下,穿過學校以短牆隔開的舟山路,進入地質系。
不論春夏秋冬,獨身的父親在二樓的研究所工作告一段落,就從舟山路步行穿過羅斯福路,經過『國防醫學院』,到了水源地,在岸邊顧先生經營的茶棚換衣服,然後一趟一趟地兩岸游來游去,直到月出東山,步行回家。
他經常帶著一只狼狗,名為Lady,是從德國來的『戰俘』,受過訓練,穩重而神勇,不論多深的河水,主人扔下去的小石塊,它潛入水底,叼出來的就是那一顆,其他種種當然不在話下。它也常常在教室跟著上地質學的課。一位穿著長衫的教授,手執黑色文明棍兒,飄飄然的身邊一只形影相隨的狼狗,是那個年代大安區?公圳到水源地的活景觀。
除了臺大來回的路途,整個臺北市對於父親都很陌生,幾個簡單的公車站他記得,其他的地方就跟他不相乾了。(9)
亮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