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一場豪雨,令山裏發了洪水,沖垮了村裏的學校。
看着遍地狼藉的學校,牛筋老漢擡頭望望天,又低頭跺跺地,對着天和地大聲地喊:“蒼天啊,大地啊,你怎麼就不睜開眼,你睜開眼看一眼那破爛不堪的學校,看一眼那羣可憐的娃兒,要是他們的學上不成了,俺就是千古罪人啊!”
牛筋老漢願意求天、求地,也不願意求二愣。牛筋老漢壓根兒就瞧不起二愣。每當有人提起二愣,牛筋老漢的鼻腔裏就不屑地“哼”一聲。牛筋老漢知道二愣從小就不學好,大了做生意都是做的偏門,錢賺得不清不白的。儘管他牀底下全是花花綠綠四四方方的錢票兒,但牛筋老漢一點兒不稀罕。牛筋老漢對老伴兒說:“走着瞧吧,二愣昧着良心賺錢,老天遲早要他還債的。”
但是,學校這事兒又壓迫得牛筋老漢腦袋生疼。自從學校被洪水衝了,牛筋老漢就再也睡不好、吃不香,彷彿被抽了魂,不得安生。牛筋老漢不是村主任,也不是校長,按理說,這事兒跟牛筋老漢八竿子也打不着關係。硬要說吧,牛筋老漢頂多算是村裏的頭人。這年頭,有錢纔是爹,有奶便是娘。在村裏,二愣的嗓門比誰的都大,還有誰把頭人放在眼裏?只有牛筋老漢把自個兒當回事兒。牛筋老漢不得不把自個兒當回事。村裏的年輕人都外出打工去了,只剩下“九九”、“三八”和“六一”。村主任也只是掛個名號,長年在外頭忙乎自個兒的生意。校長又是外地人,說不了事,做不了主。爲了這事兒,牛筋老漢專程去了一趟縣城找過村主任,又去外村找了一回校長。聽聽他們怎麼說。村主任說:“叔,您拿主意,有事兒打俺手機!”校長說:“牛筋大伯,報告早送上去了,上級回覆說,僧多粥少資金難安排。咱學校就巴掌大,難排得上號,學校的事兒都聽您安排就是!”
牛筋老漢沒了主意。校舍要修整,課桌、書本和文具要重新購置,樣樣都要錢。牛筋老漢縱然瞧不起那花花綠綠四四方方的紙片兒,但巧婦難爲無米之炊,那纔是大事兒,要緊事兒。牛筋老漢打村主任手機,村主任說:“俺忙乎着呢,您找二愣去,俺交代過他,他答應贊助咧。”
牛筋老漢還沒有找二愣,二愣就找上門來了。二愣嘴裏叼着過濾嘴煙,也丟給牛筋老漢一支,但牛筋老漢沒有接。牛筋老漢冷冷地問二愣:“啥來頭?”
過濾嘴煙從二愣的嘴裏轉移到了食指和無名指之間,二愣吐了濃濃一口煙,嗆得牛筋老漢眼淚都快流出來。二愣彈了彈菸灰說:“不抽?一支就夠您吃上一天啦!”
牛筋老漢連正眼也不瞧二愣一眼說:“有屁就快些放!俺還得上山砍柴去,沒空兒搭理你!”
二愣說:“大水衝得了龍王廟,竟然也衝得了學校,俺二愣雖然書沒讀多少,字也沒認得多少,但俺二愣會賺錢,白花花的鈔票倒是手到就拈來。這回,俺尋思着得支持下村裏的教育事業。當然,俺也是有條件的。”
牛筋老漢“呸”了一口說:“誰不知道蒼蠅飛過你二愣也得扯下一條腿,有這好心眼支持村裏的教育事業?你就直說吧,啥子條件?”
二愣嘿嘿地乾笑了兩聲說:“這麼說吧,俺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認得幾個字。俺尋思着,俺吃過教育的虧,俺想做回好事,當回好人。這學校,由俺出錢重建,課桌、書本雜什等等,俺統統包了。只是,這學校得用俺二愣的名字來命名。俺大名叫吳德,俺爹這名字起得真是好,正是想俺以德揚名的意思。照俺想,這學校吧,就叫作吳德學校吧。”
牛筋老漢冷笑了一聲說:“是啊,你爹有先見之明,你這名字起得真是好,吳德無德嘛,要是學校用了你這名字起名,臭且不說,只怕娃兒開口閉口都成了無德之人了。你還想以德揚名,簡直就是做白日夢、放狗屁!”說完,牛筋老漢朝二愣吐了一口唾沫星子。
二愣有些生氣,又有些無奈,只得低聲下氣地對牛筋老漢說:“叔,這事兒有得商量,再商量嘛?!”
牛筋老漢頭也不回,留給二愣一個冷冷的背影。
後來,牛筋老漢瞞着老伴兒用棺材本修整了校舍,又偷偷摸摸地向親戚借了些錢購置了課桌、書本和文具。娃兒又回到了學校,學校又傳來了朗朗的讀書聲。
這事兒到底還是讓老伴兒給知道了,老伴兒氣得直抹眼淚。老伴兒戳着牛筋老漢的鼻樑說:“就你能,到嚥氣那時你就該知道啥叫淒涼了!”
牛筋老漢嘿嘿地笑開來:“地爲牀,天爲被,還怕沒處埋身兒麼?”
⊙蘇三皮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