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王叔暉梁祝連環畫封面
◆查屏球《十抄詩》是韓國高麗時代初期出現的一部唐詩選本,《夾注名賢十抄詩》是關於《十抄詩》的注釋本,注者序『東都海印宗老僧』。韓國學者認為注釋本約在1200年前後撰成,這也即中國的南宋後期。《十抄詩》選有羅鄴《蛺蝶》一詩,詩曰:『草色花光小院明,短牆飛過勢便輕。紅枝裊裊如無力,粉翅高高別有情。俗說義妻衣化狀,書稱傲吏夢彰名。四時羡爾尋芳去,長傍佳人襟袖行。』夾注本於『俗說義妻衣化狀』,注曰:《梁山伯祝英臺傳》:
大唐展事多祚瑞,有一賢纔自姓梁。常聞博學身榮貴,每見書生赴選場。在家散袒終無益,正好尋師入學堂。雲雲。
一自獨行無伴侶,孤村荒野意徘徨。又遇未來時稍暖,婆娑樹下雨風涼。忽見一人隨後至,脣紅齒白好兒郎。雲雲。
便導英臺身姓祝,山伯稱名僕姓梁。各言拋捨離鄉井,尋師願到孔丘堂。二人結義為兄弟,死生終始不相忘。不經旬日參夫子,一覽詩書數百張。山伯不知它是女,英臺不怕丈夫郎。一夜英臺魂夢散,分明夢裡爺娘。驚覺起來情悄悄,欲從先歸見父娘。英臺說向梁兄道,兒家住處有林塘,兄若後歸回王步,莫嫌情舊到兒莊。雲雲。
返捨未逾三五日,其時山伯也思鄉。拜辭夫子登歧路,渡水穿莊到祝莊。雲雲。英臺緩步徐行出,一對羅襦絹鳳凰。菌滿身香馥郁,千嬌萬態世無雙。山伯見之情似(迷),(始)辨英臺是女郎。帶病偶題詩一絕,黃泉共汝作夫妻。雲雲。
因茲(生得)相思病,當時生死五魂揚。葬在越州東大路,托夢英臺到寢堂。英臺跪哀哀哭,殷勤酹灑向墳堂。祭曰:
君既為奴身已死,妾今相憶到墳傍。君若無靈教妾退,有靈須遣開張。言訖堂面破裂,巨臺透入也身亡。鄉人驚動紛又散,親情隨後援衣裳。片片化為蝴蝶子,身變塵灰事可傷。雲雲:(括弧內字,是筆者所加,原文闕。其『雲雲』處可能有省略。)
本詩形成的確切時間現已難以考明,然僅就《夾注名賢十抄詩》形成的時間(1200年左右)看,這可能也是現存的最早的完整表現梁山伯與祝英臺故事的詩歌了。關於梁祝故事的流傳,前人容肇祖、錢南揚、顧頡剛等人已作過具體研究。參見《梁祝文化大觀學術論文卷》,中華書局2000年版。大略最早的文字記載是初唐梁載言《十道四蕃志》所言:『義婦祝英臺與梁山伯同』(《四明圖經》引),翟灝《通俗編》引張讀《宣室志》言:『晉丞相謝安奏其墓曰「義婦」。』夾注本於題下言:『《十道志》:明州有梁山伯。注:義婦祝英臺同。』明州,即鄞縣,也即現在的寧波。這應是梁祝故事最早的發源地了。見清康熙《鄞縣志》引宋李茂誠《義忠王廟記》。《唐摭言》記:『羅鄴,餘杭人,家富於財。父則,為鹽鐵小吏,有子二人,俱以文學乾進,鄴尤長七言詩。時宗人隱,亦以律韻著稱,然隱纔雄而粗疏,鄴纔清而綿致。咸通中,崔安潛侍郎廉問江西,志在弓旌,竟為幕吏所阻。既而俯督郵,因茲舉事珊,無成而卒。』可見,羅鄴生活地與梁祝故事發源地很接近。他自然熟知這一個傳說。羅鄴這句詩中的『義妻』及『化衣』之事與此皆相符,詩中明言『俗說』,表明他是引用民間傳說入詩的。注家即以這一民間講唱文學作注,這是非常恰當的。
本詩可能是由高麗使者由宋帶入韓島的。注者並沒有交代本詩的出處,由詩體及語言看,這可能是當時的一首傳抄的俗詩,主要是供講唱之用的,自然也就無具體出處了。宋與高麗交往時,因有遼、金及蒙元的阻隔,多取海路。當時的明州就是與高麗主要的通航口岸。不僅南宋如此,北宋也多取此道。此見徐兢《宣和奉使高麗圖經》。又《續資治通鑒宋紀》『宋神宗熙寧七年十二月』:『往時高麗入貢,皆自登州。是歲,遣其臣金良鑒來言,乞改途由明州詣闕,從之。』『宋哲宗崇寧元年』:『詔杭州、明州置市舶司。』南宋時明州為慶元府,府治即過去明州府所在地。當時即稱:『琛入貢,護使客之行疆;舳艫相銜,來夷商之互市。』見祝穆《方輿勝覽》卷七。高麗使者、商人、留學生經行此處甚多。他們很有可能即在當地抄到此詩帶回本國。早在1929年魏建新先生在韓國即發現韓文本的梁祝故事(錢南揚《祝英臺故事敘論》,中山大學《民俗周刊》93、94、95期合刊,1930年老體弱月版)。足見,這一故事傳入韓國後就一直在流傳著。
顧頡剛先生認為梁祝故事源頭可追溯到《搜神記》裡的《華山畿》,由《宣室外記》看,故事發生的時間是東晉。以前文字的記載都比較簡略,僅存有開棺並合葬這一情節。其他如女扮男裝及同學讀書之事都不甚詳。不過,可以推想從東晉到唐代已經歷四百餘年,這一傳說一定會在民間口傳中不斷得以增衍。由羅鄴詩看,當時這一故事已有了化蝶的情節,這表明羅鄴時代流行的梁祝故事與後代已非常接近了,甚至可作這樣推斷:梁祝故事的情節在當時已基本定型了。只是仍作為民間的『俗說』而流傳。
據馮沅君《祝英臺的歌》研究,北大研究所《國學周刊》第三期。中國傳世文本中最早完整表現梁祝故事的文學作品是元雜劇。元雜劇中有很多與《祝英臺》相關的劇目,《錄鬼簿》記有《祝英臺死嫁梁山伯》一題,惜劇本已佚。明傳奇有劇目《同窗記》《英伯相別回家》《山伯千裡赴約》《樓臺會》《祝莊訪友》等,其中《同窗記》劇本今存。馮夢龍短篇平話集《古今小說李秀卿義結黃貞女》『入話』列舉女扮男裝故事中也有梁祝故事。然宋詞牌中已有《祝英臺》《祝英臺近》,《東坡樂府》中即有以此為牌名的。這類詞牌多與民間曲調相關,這說明這一故事可能在東坡之前已作為歌曲廣泛播傳於民間了,本詩可能就是這類歌詞的記載。與後世梁祝故事相比,人物齊全,故事完整曲折。歌詞直白而不俗,帶有明顯的文人加工痕跡。僅從詩看,它也是繼《孔雀東南飛》之後,又一首表現愛情悲劇的長篇敘事詩,也應是唐宋文學中的奇葩,更是中韓文學交流之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