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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登場:《飄零一家》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亮軒著
一部反映1949年後因臺海兩岸阻隔而破碎的家庭記憶史,一部生於抗日戰火、長於海峽彼岸的作者個人成長史。書中記述作者歷經被父母遺棄、當小和尚、逃學、偷竊、父子失和、離家出走等種種坎坷,至真至性,波瀾起伏,令人動容,縱有艱難悲苦,卻成從容豁達;同時追溯作者父親逃婚、接管臺大、參與保釣,父母求學日本,動蕩中父母結婚與決裂,母子臺海相隔及四十年後北京重聚的滄海桑田,以一個家庭的飄零經歷,映照一個流離時代的初始與終結。
那是在1988年,距離跟母親聯絡上的許多年之後。好幾位長輩跟朋友都比我更早見到我母親,我總是想法子拜托人家幫我帶一點什麼去,其中也有外國人。那是父親在世的最後兩三年,我一點也沒有向他透露跟母親有信件來往的消息,他既然對母親只字不提,我就同樣一句也不說。
我把與楊家駱先生夫妻合照的照片寄給母親看,她的回信裡對於楊教授很不以為然,我聽了也一字都不講,上一代的恩怨,用不著讓下一代知道,即便是牽連到婚姻問題。我認為,再也用不著解釋說不清的感情問題,我了解母親總想表白一下她當年為何把我們留給了父親,又想說清楚為何她會跟父親離婚。說得清楚嗎?我該知道嗎?我一定要下判斷嗎?我不想聽,不想知道。男女之情要是說得清楚,人生還有什麼意思?以通行常理論斷愛情,本非我之所願,我總在逃避母親的解釋,因為既不想虛應故事,也恐怕真相大白。我肯面對的只有一個簡單的事實:她是我親生的母親,她無私地愛著我,必要的話,她會毫不遲疑地為我犧牲,包括她的生命,就這樣,還不夠嗎?
母親一生都沒有過到什麼好日子,她愛有纔氣的飽學之士,先後嫁給了父親與章乃器先生,他們二位都很符合這樣的條件,可是母親也都沒有從他們那兒得到幸福。她生了3個孩子,一個在美國、一個在臺灣,最後這一個與章先生所生的章立凡,卻因為我至今也不了解的、當時所謂的『反革命』問題,從19歲到28歲,人生最美最精華的歲月中,成為一位年輕的政治犯,那個十年,是在監獄中度過的。母親自己也在『文革』中受到迫害,落得一無所有,六七十歲了還要當掃街工。
1988年的春天,我第一次回到大陸。飛機在一個破舊的機場落地,就是今天美輪美奐的首都機場同一個地方。我戴著一頂寬邊草帽,後來母親說,她一看到戴帽子的,就知道一定是我。大概這也是母子連心。
母親早在3個多小時之前就到了機場,早早地在門邊佔了個好位子,依現在的說法,她要在『第一時間』看到我。她立定在門邊的位置,3個小時,一動未動,用她僅有的一只眼睛緊緊地盯著,這只有母親纔做得到,戀人也無法相比。
我有點手足無措,在跟著母親、弟弟出機場之際。計程車好小,很勉強擠進了3個人跟行李。那一陣,新聞媒體上常有一些報道,就是兩岸親人一見面,馬上抱頭痛哭之種種,我很怕,怕我哭不出來,又怕真哭出來,只好先在電話中說清楚,彼此一定要好好地控制情緒,別哭。
從香港轉來的飛機,落地的時間在下午,我沒有去牽媽媽的手,她是個陌生人,一位老太太,穿著很朴素,我不太好意思細看她。弟弟也是,沒想到個子比我還要高,斯斯文文的,沒有一點紅衛兵的氣味,也沒有蹲過十年苦牢的風霜,反倒像個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兒,說話慢慢吞吞,動作沈沈穩穩,細皮白肉,那麼,我們都得自母系遺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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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大陸到臺灣的父子殘局
明天請看:與同母異父的弟弟邊讀邊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