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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崇敏呼吁取消高考 |
日前,雲南昆明羅崇敏辦公室,記者(右)與羅崇敏合影。 |
他,下令取消雲南統一中考
領導問這麼重要的事為何不匯報?
羅崇敏最近的一次語出驚人,是5月4日在西南大學的演講
“高初中不需要那麼長的時間學習……小學到高中的教育由12年縮短到10年……一張試卷把同學16年的學習評價了,公平麼?”
這位慣以“自下而上”的改革派官員,現在的身份是雲南省教育廳廳長,此前,他曾執政紅河州5年。2012年他宣布,雲南全省取消統一中考,之前並未上報省委高層。一位省委高層質問:這麼重要的事,你為什麼不匯報?
他的行、思、政,都值得去體會。
在羅崇敏的辦公室,層層疊疊的書爬滿了書架,對他的專訪也十分輕松,談讀書,談中高考,談為官,談馬加爵,談營養餐……他說,要與華西都市報記者暢談“關於我的一切問題”。
記者:管好小學食堂飲食安全,難在哪裡?
羅崇敏:撤了幾個校長,但是沒用,我不能把所有的校長都撤了吧。要讓那幾塊錢(財政撥款)健康地吃進學生的肚子裡,就必須對食品安全進行監督,一個學校派一個衛生防疫站的人入校監管。
羅崇敏
羅崇敏,1952年12月出生。現任雲南省委高校工委書記,省教育廳黨組書記、廳長。
他“30歲念初中”、38歲當上副科長、年近50成為正廳級的“一方諸侯”。
2012年宣布,雲南全省取消統一中考,之前並未上報省委高層。一位省委高層質問:這麼重要的事,你為什麼不匯報?
主政紅河時,羅崇敏以發起多項大刀闊斧的改革而聞名處級乾部重新競聘上崗、機關黨委公推直選、因“減負不力”免職十多位校長、大幅度傾斜民辦教育、取消中考、率先在全國提出基本普及十三年教育甚至將主倡的“三生教育”推向全國,等等。
被媒體譽為“中國改革派官員”、“奇官”、“奇人”……
談讀書
24年堅持讀書,幾乎年年應考
這種堅持讓我拿到了三個專科、兩個本科,還有碩士、博士學位
羅崇敏之所以傳奇,緣於他特殊的人生經歷。30歲,已經有兩個孩子的羅崇敏,纔撿起書本重新念初中。而那時,更多的同齡人剛獲新知,衝進改革開放的滾滾浪潮,而他卻緊握書本,用讀書來改變自己的命運。
37歲那年,他姍姍步入官場,開始在江川縣政府辦公室當秘書;等到50歲時,他已是正廳級的“一方諸侯”。
這一切,都緣於他24年堅持不懈的讀書。
記者:一位廳長,哪來的時間讀書?羅(羅崇敏,下稱羅):我一般是每天只睡6個小時,早上6點半起床,衝個涼,邊吃早點邊讀書。最近,我正在重讀《普京傳》,感悟頗多。
記者:這與您的傳奇人生有關嗎?羅:也許吧。1966年,初中就讀了一年,沒有拿到初中畢業證,拿到的是光榮證。到1968年就下鄉了。我1982年(30歲)之所以重新拿起初中課本,是因為我所在的化肥廠倒閉了,就去了江川一中,刻蠟板、撞鍾、炊事員。
記者:為何有這種轉變?
羅:以前,在化肥廠別人師傅長、師傅短,但是到了學校,人家叫你羅師傅,這是兩種不同的概念。在一中,教工叫師傅、教師叫老師,你就會有一種失落感,那時我就想當老師。我參加了自考,拿到大學文憑。後來,我真的就做了老師,那時意味著工人轉為了乾部。
記者:這是怎麼辦到的?
羅:我把讀書變成一種興趣,每天晚上都讀,在學校我可以向學生請教,也可以向老師求教。江川一中的三年半,現在仍令人回味。記得那時,我找幾個年輕的老師一起喝酒,問他們歷史問題,他們都感到驚奇。當時我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學校與家有兩公裡,我一學期最多回去兩到三次,夏季就把我的孩子帶到一中來。
記者:是一種“苦行僧”式的生活?羅:我覺得,我過的是常人的生活,平民的生活,一般人的生活。我堅持了24年,從不間斷,幾乎年年考試。這種堅持,讓我拿到了三個專科、兩個本科,還有碩士、博士學位。
談高考
一紙考卷評價16年學習不公平
選拔學生應該是過程性的、個性化的、特殊性的方式來進行
30年來,高考一直是我國現行教育制度的核心。盡管高考存在很多弊端,可是,何種更為公平有效的選拔方式來代替高考,並未有先行者,高考改革也是一個未知數。
顯然,現行高考體制令羅崇敏不滿。身為教育廳長的他,毫不避諱其身份,針鋒相對地闡述高考弊端,極力主張取消高考。
記者:西南大學的這次演講是偶然嗎?羅:我在雲南也演講過,但大家都很規矩,而我在西南大學演講後,就引起了強烈的反響。我覺得,我要給人們留下的不是感動,留下的應該是感受和感覺。
記者:您的感受在哪裡?
羅:我主張徹底的改革高考體制,取消現在的高考方式,把高考的選拔性考試,改為評價式考試。
記者:那高考呢?
羅:高考仍然可以存在,只是變為對各省教育的一種評價方式,而不是選拔學生的手段,選拔學生由各學校去選拔。
記者:這樣是否會失去公平?
羅:不會的,全世界都是那樣的,我們為什麼要這樣。我經常講,一個孩子16年的學習,就靠一張試卷來評價是公平的嗎?不公平,那是表面上的公平,把一種很簡單的,人們習慣的選拔性的手段視為公平的,這個是不合理的,選拔學生應該是過程性的、個性化的、特殊性的方式來進行。
記者:您覺得高考改革時機已成熟?羅:是的。我們應該加快高等教育向大眾化進行。我們的高等教育毛入學率達到近40%,也就是說,高等教育已經從精英教育轉為大眾教育,你不能再用精英教育的方式來選拔學生。像美國達到68%,已經進入普及階段,所謂普及一般來講,是指高等教育毛入學率進入50%,美國、歐洲、韓國都是普及化。如果用精英化的選拔方式選拔大眾化的學生,沒有必要。
談危機
教育培養了本·拉登,也培養了布什現行教育要縮短學制,基礎教育12年應縮短到10年
記者:您如何評價一個學生的優良?羅:我提出來,一個價值主義教育思想,也就是說,我們教育的評價,應該是他實現和發展人的價值的評價。你要簡單地用分數來評價一個學生,本身就違背了價值主義的基本原則,你要叫我簡潔的、量化的來評價學生的價值,對不起,不可能。
記者:為什麼?
羅:人在學校受教育的時間,如果6歲讀書,22歲本科畢業,在學校只有16年時間。但是,人生不可能在16年間就實現所有的人生價值。
記者:您個人是怎麼看的?
羅:你的生命平均75歲的話,這個佔了16年,而幼兒教育佔了3年,這就是19年,如果你要讀碩士等,起碼要佔20多年,那麼就佔了三分之一的時間,在工作崗位上其實就只用了20多年。而20多年職業生涯中,我算了一下也就用了8年時間,你只做了8年,你享受了67年。你享受了這麼多,你憑什麼要享受,這是大自然給你的造化,你好不珍惜啊?!
記者:這是您提出的教育危機?
羅:嗯。人類現在存在的經濟危機、生態危機等所有危機,根源都是教育危機。因為這些危機都是人導致的危機,教育出了問題。教育,培養了本·拉登,也培養了布什,一個恐怖分子,你就要反思,教育會培養出人格不同、追求不同、價值不同的人。
記者:但是,學校教育也至關重要啊!羅:所以我就提出了要縮短學制,將基礎教育12年縮短到10年,這樣可以降低學習知識的難度。學校教育無非是四個方面,一是興趣的培養,二是行為的養成,三是智力的開啟,四是思維的訓練。但現在的考試,是一種固化的思維訓練、變異的思維訓練,達不到我們說的基層教育的要求。
談學校教育
從幼兒教育到高等教育價值衝突很厲害
學生走進社會發現老師教的一些東西社會不認可
“奇官”羅崇敏上任教育廳長伊始,就讓55歲以上處級乾部全部卸任,將86個處級乾部崗位競爭上崗,省屬10所院校的黨委書記、校長職位也面向社會公開選拔……這些,雲南教育廳從未有過,雲南省級機關也從未有過。不僅如此,在他的主導下,他提出的“三生教育”(生命教育、生存教育、生活教育),也被采納並寫進雲南10年教育改革發展規劃綱要。
“大刀闊斧”的背後,是羅崇敏的所思所想。
記者:你多次提及的教育體系價值,如何理解?
羅:從幼兒園教育到高等教育要形成一個價值鏈,這個價值鏈要持之以恆進行,不要發生價值衝突,現在我們的價值衝突很厲害。小時候,老師說什麼,大家都說好,但是一走進社會就會發現這些不認可,特別是到了大學,會發現跟原來說的是兩回事,這樣就會發現教育價值的衝突。
記者:這種衝突在哪裡?
羅:我經常講,在幼兒園灌輸成人價值,叫你背根本不懂的東西,其實這些只要老師用自己的言行引導就行,沒必要天天背,孩子背哭了還不放手;到了大學了,又讓你講究衛生啊,熱愛師長啊,遵守校紀校規啊,這就本末倒置了,發生價值衝突了,價值鏈就斷離。
記者:是學校教育與社會脫節了?
羅:現在經常用一句話:高分低能。不能把智慧和能力對立起來,現在有孩子是考試成績很高,但是能力很低,好多大學的孩子,父母還在學校周圍租一個房子,幫他去洗衣服悲哀啊,起碼的生存生活能力都不具備啊。本來進了大學,就是一個賦有社會責任能力的人了。
談教育改革
下月雲南取消統一中考
中考仍存在,但作為評價各州市學業水平的一種手段不能把它作為選拔學生的結果
3年前,羅崇敏就在醞釀雲南中考改革,今年將是他的收獲年。
羅崇敏取消了雲南每年一次的中考,變一次考試為過程考試。即總共13門功課,學完一科考一科,成績分為A、B、C、D四檔,作為高中錄取的主要依據;同時,學校為每位學生建立一份成長記錄,記載3年裡的綜合素質發展情況,設定6項評價指標道德品質、公民素養、學習態度與能力、交流與合作、運動與健康、審美與表現,成績同樣分為A、B、C、D四檔,作為高中錄取的重要依據。
記者:您任教育廳長5年,舉措主要有哪些?
羅:我力推幾項改革,一是大力發展民辦教育,2008年,我們省的民辦教育佔全省的比重是6.8%,現在已經到了10.2%,我的願望是通過五年達到12%,現在大學已經達到了28%;二是大力推進教育管理體制改革,放權於辦學主體,放權於學校,使學校成為辦學主體,賦予他們充分的辦學自主權;三是辦學評價制度改革,這個最重要的就是招生考試改革。
記者:如何改?
羅:我們雲南今年6月將取消全省統一的中考。不過,中考仍繼續存在,但只是作為評價各州市學業水平的一種手段,不能把它(中考)的成績作為選拔學生的結果,我們選拔學生的考試由各地州、各學校自己去解決。
記者:考試成績不管用了?
羅:不完全是。中考改革實際是拋棄“一次考試定終生”,即實行多次考試成績和綜合素質評價。
記者:但是,他們高中後仍避免不了高考,公平嗎?
羅:公平不公平,公正不公正,是社會說了算。
記者:是准備了3年後,纔進行全面的中考改革?
羅:是的,初中3年一個周期。首先,我們已經普及了9年義務教育,這個是一個基礎條件;第二,我們高中教育的資源在不斷擴大,高中階段的毛入學率達到了70%;第三,我們仍要加快普及高中教育,這是我們的重要原因。
記者:與您的高考改革觀念一致?羅:是的。無論是中考還是高考,其實改革勢在必行,只是看願不願改,想不想改,有沒有那個魄力去改。
記者:為什麼?
羅:現在我們總認為這樣的方式(中高考)纔是公平的,都認為這樣的考試纔能促進教育質量的提高。錯了!質量是相對的,高或不高,不是看你的起始教育,而是看你的結果教育,就是看你培養出來的人纔,到底他的創造力怎樣、價值取向怎樣、生存和發展怎樣,是用這個來評價,而不是說你上了哪所大學。雖說你現在上了那個大學,大家都很高興,但是大家沒有關心上了這個大學的結果。
談為官
在紅河的改革他一走就全停止了
紅河施政5年,羅崇敏一直擔任州委書記,他在經濟、政治、社會、文化各個領域的全面動刀,被冠以理想化式的改革。可是,“紅河新政”在周邊乃至於雲南顯得“格格不入”,多數在羅崇敏離任後恢復原樣。在他離任的那一年,中組部官員也專程赴雲南調研,還讓他進京匯報。
記者:用了12年,從副處到了正廳,有何心得?
羅:機遇對於我來說只是一種偶然,但挑戰對於我來說是必然。記得,我還是副科長時,突然間就提拔成了副縣長。
記者:您主政紅河時,曾經推行鄉鎮直選等一系列改革,現在怎樣了?
羅:沒有推了。
記者:只是“曇花一現”?
羅:也不僅如此。在紅河時,負責任地說,我是在推進改革,是面對未來的改革,並不是空中樓閣。現在來看是完全可以做到的,無非就是我做了別人沒做的。但別人思考了,沒有實踐,我思考了,也實踐了。
記者:您如何評價當時的紅河改革?羅:我認為,我在崗位上都是真誠的、真實地履行了職責。我所推進的改革,是富有意義的事情。
記者:遺憾嗎?
羅:不遺憾。至少,我來過紅河。
談人生
“我只是生活上比較孤獨”
我在乎的是我的價值讓人家去剖析,而不是通過別人的評價來認識我自己的價值。
羅崇敏在外人眼中是理想主義者,在不適宜的時間和空間,做了些不適宜的事。
他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有著自己的一套價值標准。他甚至在兒子的婚禮上也不一樣,他送兒子兒媳一對花瓶和一部電腦,寄語“象征著你們的生活方式和你們的智慧追求”。
改革派官員歷來是孤獨的,羅崇敏也不例外。
記者:在您身上,有何個性官員的特點?
羅:在工作上,最沒有特點就是有特點,因為我和現在社會的一些潛規則,是不相融合的,所以這就是特點。
記者:對此您怎麼看待自己?
羅:我不是不食人間煙火,世俗生活是現實存在的,但是我的世俗生活方式和其他人可能不同。比如說,我不進茶館喝茶,不抽煙,很少喝酒。另外,我和專家們在一起探討,也不完全有共同語言,因為現在有些專家世俗化程度很高,專家的特殊的含義在他們身上已蕩然無存;與官員一起交流,共同語言也不是很多,因為他們的為官之道、價值取向,可能和我有不同的地方。
記者:這樣一般比較孤獨吧?
羅:的確。所以我覺得,我只是在生活上比較孤獨,但是在工作上不孤獨,特別是在情感上,我自己認為是豐富的。我都不在乎現實中的哪一個人對我的評價,我在乎的,是我的價值讓人家去剖析,而不是通過別人的評價來認識我自己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