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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建君從小喜歡動物,貓狗鼠兔、雞鴨魚鳥等常規小動物都一一養過。還在寢室養過鵝,是從菜市場救下的,爲此塗過打油一首:“有鵝一隻,搔首弄姿。延頸鼓翼,其聲如嘶。招之不來,揮之不去。昂藏睥睨,隨處溲溺。眷而顧之,使我心愁。今而嘆息,將欲誰怨?”更不用說形形色色的各種昆蟲了。
童年住在草木蔥蘢的大院子裏,還有清清池塘。在水邊,兩手一捏,就捉住一隻蜻蜓,隔空一擼,就收穫一隻蝴蝶。有時翻開石瓦,就能逮到蛐蛐,裝在竹編小籠子裏,蟲聲新透綠窗紗,可以對視半天。後來聽說王世襄小時經常臂上架着大鷹或懷裏揣着蟈蟈到學校上課,多麼神氣!還曾在後海塘捉到一隻手掌長的大蚱蜢,泥土色的,如獲至寶,關在我的玩具大飛機機艙裏,還仔細鋪上青草。第二天早起去看它,卻已經死了,難過很久。
小時候喜歡看螞蟻搬家,有時故意設置路障,讓它們辛苦地跋山涉水。或放上各種吃食,看它們歡歡喜喜奔走相告,然後浩浩蕩蕩把東西運走。法布爾筆下的螞蟻最是驕傲,《昆蟲記》中有段描寫:“螞蟻站在門檻上,身邊擺放着大袋大袋的麥粒,正掉過臉去背對前來乞討的蟬。那蟬則伸着爪子,唔,對不起,是伸着手。頭戴十八世紀寬大撐邊女帽,胳膊下夾着吉他琴,裙襬被凜冽寒風吹得貼在腿肚子上,這就是蟬的形象。”
那“胳膊下夾着吉他琴”的蟬,也是小孩子的玩弄對象。愛唱歌的蟬卻是不好捉的,它有五個眼睛,無論從前後左右或上空的任何角度伸手,都會被它敏銳察覺,便悄然高飛。但蟬卻是聾子,在樹下放串鞭炮都不足以把它驚擾。聾子的嗓門一般都很大,可憐它賣力地唱着歌,人們卻形容爲“蟬噪”。而它其實是把歌唱當作生命的,蟬的胸部有一塊巨大的響板,爲了安置這個擴音器,它把其他生命器官都壓縮在身體角落裏了,多麼敬業。由於蟬居高聲自遠,便有了高潔的象徵寓意。戴叔倫有《畫蟬》詩:“飲露身何潔,吟風韻更長,斜陽千萬樹,無處避螳螂。”看來雖高潔卻不頂事,除了人類之外,蟬還有天敵螳螂,經常被無影手一下擄去了,無處可逃。
我是喜歡自帶兵器的螳螂的,威武,碧綠。寧波話喚做“吃發頭螂”,它真的喜歡吃頭髮,拔一根長髮戳到它嘴裏,很快就吃得只剩一小段扔了。便經常惡作劇把螳螂放在大人的頭上,讓它一次吃個夠。小時候每天不搞點破壞就覺得不過癮,我在蝸牛殼上畫過畫,把鑽洞的蚯蚓拔出地面,幫螞蟻連續翻身累得它筋疲力盡,撿到西瓜蟲就當玻璃球來回滾,捉來菜青蟲做了鐵板燒,看到樹下掛着皮蟲,必拿回家剪開……小時玩物,不一而足。還有一種神奇的七星瓢蟲玩法,就是要尋覓剛從蛹殼鑽出的七星瓢蟲,還保持着懵懂的癡傻狀態,猝不及防推它從高處掉下,它便受到巨大驚嚇。一兩天之後,它的鞘翅逐漸生長變硬,但七個斑點卻始終不能出現了,變成了一隻無斑瓢蟲!
還有一些比較浪漫的玩法,《浮生六記》中說:“夏蚊成雷,私擬作羣鶴舞空,心之所向,則或千或百果然鶴也……又留蚊於素帳中,徐噴以煙,使其衝煙飛鳴,作青雲白鶴觀,果如鶴唳雲端。”沈復真是個十足好玩的人。我沒這麼淡定地玩過蚊子,但曾捉過螢火蟲放在蚊帳中,想象成夜晚的郊外星空,可以帶來好夢。晉代車胤對待螢火蟲卻是實用主義的,他少時家貧,夏天以練囊裝螢火蟲照明讀書,想一想還是很浪漫的。去年行走在美國肯塔基的鄉野,夜色朦朧之時,突然看見草坪上拔地而起一朵一朵的螢火蟲,在晚風中倏忽往來,悠然明滅,瞬間找回了愛麗絲夢遊仙境般的童年感覺。
伴隨着自然和昆蟲成長的歲月,是足夠幸福的。感謝無拘無礙的童年,盡享天地山川的榮饋。那時我們有不曾蒙塵的雙眼,那時我們可以和萬物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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