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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青
看到村上春樹的《當我談跑步時,我談些什麼》時,有點好奇,拿來翻了翻,挺流水賬的文風,就知道他崇拜雷蒙德·卡佛,這個書名是從卡佛成名小說搬來的。雷蒙德·卡佛是繼海明威之後被模仿最多的美國短篇小說作家,並被評爲“美國20世紀下半葉最重要的小說家”,他在中國寫作界的粉絲有王朔、蘇童、格非、韓東、朱文、李洱等。這個陣容,似乎能說明點什麼。在當今中國作家中,這幾位都屬於聰明人,有市場、有身價、寫作狀態高智商。能被他們看上眼,且心生崇敬之意的,必定是不同尋常的作家。然而,有意思的正在於這點反差:雷蒙德·卡佛一生活得很累,寫作狀態非常“一根筋”。
在中國誰讀卡佛呢?因爲近來看一些長篇闊論看到頭暈眼花,集中網購了一批短篇小說集,其中就有卡佛的兩本《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麼》和《大教堂》(譯林出版社),翻了一眼版權頁有點吃驚,前一本已經第八次印刷,後一本被稱爲他的最成熟之作,也印到第五次了,而且都是自2009年以來的版。另外,卡佛進入中國,大概有十多個年頭了,散見於世界短篇小說選粹或外國文藝之類的業內高端讀物中。誰說如今嚴肅的、純的、經典的文學沒市場?!
雷蒙德·卡佛(1938—1988)生在美國俄勒岡,父親是鋸木廠工人,酗酒;母親是餐廳招待,後來接受採訪說自己帶小卡佛的方法是“用條皮帶拴住他”。卡佛18歲高中畢業後與父親一起做鋸木工,19歲時和16歲的瑪麗安奉子成婚,不到20歲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他繼承了父親的生活方式,開始酗酒,同時愛上寫作。此後爲了養家餬口,他從一個城市輾轉到另一個城市,當看門人、加油工、圖書館助理、清潔工,曾正式宣告經濟破產,瑪麗安則做酒吧招待、餐廳侍應、百貨公司售貨員、祕書,最後到中學教師。婚姻和酗酒互相影響,種種窮苦、爭吵、暴力,從生活延伸到小說裏,成名之後記者們反覆地問:你寫的全是藍領階層,總是面對生存危機,這是不是你自己生活的寫照?卡佛回答說:“你不是你筆下的人物,但你筆下的人物是你。”上世紀70年代初,卡佛逐漸發表小說,開始在大學教書,但酒精和寫作一樣是他的生命,甚至三次因酗酒被送入醫院。1977年他戒了酒,1978年他結識了女詩人苔絲,1979年他與瑪麗安的婚姻結束,她是給足了卡佛小說素材的原型人物。與苔絲共度的時光,是卡佛的“第二次生命”,除了許多小說之外,他還寫了200首詩,1988年他被提名爲美國藝術文學院院士,同年他死於肺癌,死後苔絲得到他的積蓄和作品處置權,瑪麗安和兩個孩子只得到1萬美元。評論界人士說,卡佛未能寫長篇小說,是因爲瑪麗安用瑣碎生活拖累了他。後來有人在《紐約時報》評說卡佛傳記時寫道:“這是極不公正的。”
卡佛的小說,寫的都是艱難時世裏的失意人,妻離子散的故事居多數,文字極簡約,有“極簡主義”文學的“聖經”之譽,比如《談論愛情》裏,兩對男女一起喝酒聊天,沒頭沒尾,又意蘊無盡。而他最著名的《大教堂》,寫一位盲人要來拜訪一對夫婦,妻子興致勃勃,丈夫則莫名的敵意和鄙夷。有個細節很生動,熟睡的妻子睡衣走光,丈夫趕緊去遮擋,轉而意識到對方是盲者,索性把睡衣往上拉;而結尾是丈夫也閉着眼睛和盲人一起畫畫,這時他神經放鬆了,心生詩意。據說,卡佛自己不喜歡“極簡主義”評價,他認爲自己離海明威遠而距契訶夫近,他寫過一篇虛構契訶夫之死的小說《差事》,不久他即辭世而去。
卡佛一生著述人物,是中產階級下層即將滑落底層與邊緣的危機人士,而他在中國的讀者,則往往是標準中產。最具代表性的,是《談論愛情》的譯者“小二”,原名湯偉,有介紹說他是海歸、高級工程師、美國公司高管,在美國有別墅有泳池,卻一直在互聯網上翻譯與推介卡佛。或者,就如同聰明作家知道笨拙功力的動人之處,恰是這種身世的歷練,才懂得格調與反格調的殊途同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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