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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小天
搞得我似乎比他病得更厲害一樣
朋友大頭在世的日子不多了,我該怎麼做?
大頭查出胰腺癌以前,我從來沒考慮過這種問題,更沒想到自己會因此面臨一個很大的難題。
壞消息是毛豆發給我的。毛豆、大頭和我曾在成都共事,我離開成都到北京後,跟他們十幾年沒見過面。毛豆後來在電話裏說大頭已經入院了,她要我給大頭打電話的時候,別告訴大頭得了什麼病,“他夫人不讓說!”
我腦子有點卡住了。我跟大頭雖然不算特別近的朋友,但交往也有二十多年了,跟他利益相關的消息,只要我知道的,從來不會不告訴他。隱瞞這麼重要的事情,我還算什麼朋友?再說,我覺得只有大頭和我們都坦然接受真相了,我們這些做朋友的纔可能傾聽到他最真實的需要,纔可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幫他達成最後的心願。
曾經有一篇關於臨終的文章在網上頻頻轉發,是一個名叫Bronnie Ware的護士寫的。Bronnie Ware寫到很多人臨終前會說出一生裏最後悔的事,有五件事是經常被提起的:
1.我希望當初有勇氣過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而不是別人希望我過的生活。
2.我希望當初沒有花這麼多精力在工作上,多跟家人朋友在一起。
3.我希望當初能有勇氣表達我的感受。
4.我希望當初能和某個朋友保持聯繫。
5.我希望當初能讓自己活得開心點。
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能就這五個方面跟大頭坦誠交流一下。
給大頭打電話以前,我先給大頭的夫人打了個電話。我詳細問了大頭的病情。
大頭的夫人說,他現在很瘦,有時候疼得沒法入睡,化療還在做,什麼東西都吃不下,軟塌塌的,一點體力也沒有,躺着起身都要人扶,好一點的時候能自己坐輪椅去廁所。
我聽着心裏真的很難過,大頭在我的記憶裏是一個很健壯的人,走路比我快。十幾年前我多次上大頭家,跟他夫人也見過幾次面。我把自己的感受和希望都跟大頭的夫人說了,其中特別提到希望能告訴大頭真相,儘量不要讓大頭留下什麼遺憾。電話另一頭出現了長長的沉默。
然後,大頭的夫人哭了,她把爲什麼不能告訴大頭真相的原因告訴了我。原因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樣,至少我想的不是主要原因,我原以爲她是怕大頭一時接受不了,情緒波動太大不利治療。實際上是她擔心大頭在最後的日子裏把財產的一部分捐出去了。
大頭並不是一個特別有錢的人,但他的版權和字畫等藏品應該值一些錢。大頭曾對我提到過要把部分版權和藏品捐給救助失學兒童的機構,但從來沒提到他夫人有不同意願。大頭的夫人說:“你知道我們有個不爭氣的孩子,現在還啃着老呢,拼爹時代把孩子的爹拼沒了,孩子以後怎麼辦?就算要捐一些,又有哪個機構靠得住?還不如我自己認領幾個孩子的學費算了。”
現實就是如此,我不得不承認她的話有道理。而且我也不願意攪進人家的家事,特別是跟錢有關的事。我很快同意了不告訴大頭真相。實際上我不同意也不行,這時候我已經知道大頭的手機也在她手上,弄不好我跟大頭連話都說不上。
我撥通了大頭的手機,聽出是我的聲音,大頭很高興。我問他現在感覺怎麼樣,他說:“就是胃有點不舒服,吃不了東西虛得很,不過沒什麼,你知道我的胃老毛病了,過幾天就會出院的。下個月我在北京有個會,我想見見你。你現在身體怎麼樣?我每次都是躺進醫院了纔想起身體是最重要的,你可別像我一樣啊。”
滑稽的一幕就這樣出現了。此前大頭已從毛豆那裏打聽到我今年感冒了幾次,他詳細問着我的近況,他再三叮囑我別大意,他讓我常去醫院檢查,他要我注意平時身邊不可沒有人照顧等,搞得我似乎比他病得更厲害一樣。我能說什麼呢?除了空洞的套話,我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我爲自己不能給他提供一點支持感到愧疚。
此後我連電話都不敢給他打了。不到一個星期,毛豆打電話告訴我,大頭走了,是在昏迷中離世的。可以說,這一個星期我都是在心神不安中度過的。
大頭,請原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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