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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來森
鄉居的那幾年,每年我都會在庭院中,種植幾棵苦瓜。藤蔓纖纖,看上去極是瘦弱。可隨着淡黃色的花兒次第開放,很快,即苦瓜滿架。而且每一支苦瓜,都生長得玉翠圓潤。
像一位瘦弱的女子,生出的卻是胖大的小子,給人驚喜,也讓人驚異。
苦瓜有俊相,滿架的苦瓜,成串地綴着,蔥碧盈目,很讓人喜歡。不知爲什麼,鄉人卻稱呼那種佈滿愁苦的臉面,謂之“苦瓜臉”。“苦瓜臉”,能有苦瓜的明淨和潤碧嗎?大約,也只是取其“苦”的含義罷了。
苦瓜,另有別名“賴葡萄”,確切地說,“賴葡萄”纔是它的本名。這名字,有一種拂過鄉野的清風味道。兒時,在家鄉。有一條溝,叫“石壩溝”,溝坡上,隨處都能看到蔓延着的賴葡萄。天旱,賴葡萄長得“生硬”。橢圓形,外表佈滿瘤狀的尖點。我們常常摘幾個,拿回家中,放進一個磁盤裏,作爲“清供”觀賞。青青的賴葡萄,色彩逐漸發生變化:青色、淡黃、金黃,紅黃,愈變,就愈是豔麗悅目。成熟的賴葡萄,能食:中間刨開,取其瓤而食之。紅紅的瓤,有一種糯糯甜甜的味道。野生的賴葡萄,無人管理,熟透了,果實會自然裂開。裏面躺着無數鮮紅的籽粒,絨絨地聚在一起。整個果實,色彩鮮豔奪目,令人饞涎欲滴。“饞涎欲滴”的,還有刺蝟,刺蝟喜歡舔食賴葡萄紅紅的肉瓤,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嗜食苦瓜者,不乏其人。一般人吃苦瓜,最初,也許只是想嚐嚐。一箸入口,一嘗再嘗,不知不覺,竟然就“嘗”上癮了。“苦”,也能叫人上癮,人世間的事情,就是這麼怪。
汪曾祺,是美食家。他在文章中談自己最初的吃苦瓜。說在“西南聯大”讀書時,曾揚言自己沒有不吃的東西。一日,他的一位同學,把他領到了“西南聯大”附近的一家餐館,連點了三個菜:炒苦瓜、拌苦瓜、苦瓜湯。汪曾祺就一氣吃了下去。汪老似乎對此很得意,於是道:“從此,我就吃苦瓜了。”
而今,苦瓜已得到普遍認可,儼然成爲了一道美食,進入尋常百姓家。我是極喜歡吃苦瓜的,夏日裏,飯桌上,幾乎餐餐有苦瓜。尋常人家的食苦瓜,比較簡單,一般是:炒苦瓜、拌苦瓜、苦瓜排骨湯等。清代王孟英《隨息居飲食譜》曰:“苦瓜清則苦寒;滌熱,明目,清心。可醬可醃……中寒者(寒底)勿食。熟則色赤,味甘性平,養血滋肝,潤脾補腎。”可見,食苦瓜,是大有益處的。
歷史上,吃苦瓜最有名的人物,當屬清初“四大名僧”之一的著名畫家石濤。據說,石濤餐餐不離苦瓜,甚至還把苦瓜供奉案頭朝拜,並自號爲“苦瓜和尚”。石濤,身經離亂,由明室宗親,一下淪爲清朝布衣,天上地下,自然是心中積苦甚多。所以,世人多認爲:石濤自號爲“苦瓜和尚”,蓋是因爲苦瓜“皮青瓤紅”,石濤寓意“身在滿清,心記朱明”。如此說來,石濤喜食苦瓜,吃出的,到底還是那一份國破家亡,山河不再的“黍離之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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