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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報記者任鵬
上周離開的大人物不止兩位,但數學家谷超豪和表演藝術家陳強的前後腳離去,卻讓人感慨不已。
谷超豪的高等數學對日常的柴米油鹽來說是那麼陌生,陳強的作品離現在的年輕人也有些遙遠,但這並不妨礙人們對這兩位不同領域老人的懷念。
兩位老人走過各自精彩的一生,當我們追思時,或許發現,讓人深刻銘記或感動震撼的是,大師之所以成為大師,不只在於他們的專業成就,品與德,更在專業之上。
那些幾乎滲入他們骨髓的,堅持了幾十年的原則與品性的老式風范,在現今環境裡卻有些格格不入。這個世界在不斷地變化,正變得和他們之前所處的世界不同。
所以,晚年的大師,常常是這個社會的不適應者。
谷超豪與楊振寧,有著超過30年的合作與友誼。
2005年,谷超豪80歲壽辰時,楊振寧這樣評價老友:『立德、立言、立身三項,谷院士都做到了!』
如今,谷超豪的多位弟子都還記得,恩師曾多次以孫中山的話叮囑:青少年要立志做大事,不可立志做大官,也不可立志賺大錢。
做了60多年教師的谷超豪,長期為本科生開數學基礎課;要通過他的研究生答辯,論文必須具備的最關鍵要素是——原創性。
如今,高校導師的名稱,正被『老板』這個詞所代替。這個流行的稱呼,恰恰是谷超豪看不慣的。
學生跟著導師治學,卻變成了廉價勞動力,谷超豪對此感覺不適應,他直斥『這樣很不好……教書育人不是商品買賣,沒有僱傭關系,何來老板一說』。
多年來,谷超豪的學生周子翔和老師合作署名的文章只有一篇,還是谷超豪提出了思想,兩人共同進行了計算。『很多思想是老師提出來的,除非他確實參與了工作,否則決不肯在文章上署名。』
很多弟子證實了周子翔的說法。谷超豪署名的原則是:除非個人研究佔科研成果一半以上,或是做了非常實質性的工作。曾有學生主動將谷超豪的大名署在文中,被他獲知後堅決撤下。谷超豪說過,老師應該充分尊重學生的學術成果,不能剝奪學生的『所有權』。
年紀越大,谷超豪越不能容忍學術界的風氣:學術成為賺錢工具、大量同質論文爭取資金和職稱……
在2009年的一次數學院學科建設討論會上,谷超豪一口氣講了半個多小時,他以自己的論文為例,強調現在治學需要使命感,強調創新。
晚年的谷超豪曾對後輩說,對他們這一代人而言,將祖國需要與個人興趣結合起來,去攀登某個科研高峰,甚至不惜放棄擅長的研究『轉行』,不計較個人名利得失,情況十分普遍。
然而,這一切,都隨著大師的遠去消失了。
另一位藝術界的大師陳強,同樣是一個不適應者。
病重時曾失去部分記憶的陳強,卻讓兒子陳佩斯有些欣慰。陳強忘記的多是不開心的事,只記得快樂的經歷:童年、抗日戰爭的故事他還記得,『文革』、拍戲、平時訓兒子那些事,都忘了。
『他以前是直腸子,有啥說啥,很多人不習慣他的為人。』陳佩斯說。
在40多部電影作品中,無論是招人痛恨的大反派,還是充滿喜感的老頭,這個老人留給大家的不僅有精湛的表演技巧,還有令人欽佩的藝風藝德。
但他不可避免地要面對他一直反對的嘩眾取寵式的表演,更看不慣某些年輕明星的『炒作』。
陳佩斯結婚時,陳強叮囑兒子:做人要講道德,不做昧心事。演戲要講戲德,不搶戲,不壓別人的戲……做丈夫要有夫德,搶戲是沒戲德,而搶活則是夫德……
一位評論者緬懷陳強時感慨,現在的演員拿再多獎,換回的是片酬價碼的飆漲,但和藝術家的華冠相去甚遠。成就老一輩表演藝術家的,往往是一種無色無味的『使命的光環』。
谷超豪和陳強兩位老人漸行漸遠,身後留下了大片的空白。現在的時代,也許會成為沒有大師的年代。
我們如此強烈地懷念這些離去的大師,不為別的,是因為害怕這個世界裡,從此再也不會存留他們的老式風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