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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來德早年自學刻印的筆記本
上世紀70年代初的畢來德
畢來德(左)與恩師姜佐文
畢來德先生是沈城有名的治印家,他從十幾歲起就學習篆刻,半個世紀,治印數萬方,海內外許多名人都索藏過他的作品。
這樣一位聲名卓著的藝術家,家世想必不凡,但畢先生卻謙虛得很,『我出身一個普通家庭,沒什麼家學,靠手藝吃飯,沒什麼值得誇耀。』
80年前,山東的畢家闖關東來沈,本想著靠辛苦吃飯的一家人,不曾想到,整個家族會因為一個孩子的童趣改變命運,而改變一切的居然是一種兒時的老玩具——『啪嘰』。
『啪嘰』摔出個興趣
7月22日下午,暴雨襲沈,窗外雷聲陣陣,畢來德坐在鐵西家中的書房,沙沙的刻印聲在屋中清晰可聞,家族記憶便在雕刻的時光中歷歷呈現。
80多年前,山東萊蕪的畢家兄弟闖關東來到沈陽,從此白手起家,落地生根。畢家老大極善經營,帶著幾個弟弟從做小買賣開始,步步為營,幾年之後便在東行附近盤下一間海味店,主營魚鮮乾貨。當時,畢家人已有擴大經營的規劃,甚至還預計建立分店。但隨著新中國成立,公私合營來臨,畢家人的經營戛然而止。
畢家海味店並入大東副食,畢老大成為新社會的商店營業員,由於無子,1945年出生的畢來德過繼其膝下,畢來德的生父則在1955年回到山東老家務農,後來與沈陽這邊的來往和書信就很少了。童年的記憶裡,海味店咸腥的氣味已然模糊,但根子打下了,『雖然出生在海味店,我卻一直都不愛吃海鮮,現在也一樣。』畢來德笑著說。『全國解放以後,伯父被定為小手工業者,他自己總說,如果再給他幾年時間,他肯定不是這個身份,沒准會成個資本家。』
世事紛紜,不是一個少年能理解的,玩仍是主業。那時每天放學回到大東門外的家,畢來德和很多孩子一樣,扔下書包就投入到游戲中。啪嘰,這件老玩具,今天恐怕很多小孩子都不會玩了,東北方言裡,『啪嘰』是個擬聲詞,很多人都記得,那是一種圓形的紙牌,上面繪制著各種人物形象,玩法一般有砸、扇等。
畢來德記得,他小時候,商店裡賣的一整張啪嘰要一毛錢,用這麼多錢支持一個孩子游戲,沒幾家拿得出來。沒錢買,那個年代的孩子有自己的辦法,通常是搞一張紙殼,找畫畫好的孩子把圖案描上去,需求量大了,有聰明的孩子就自己刻『雕版』,一張張蘸著顏色印上去,關雲長、秦瓊、孫悟空、豬八戒……畢來德就是這樣愛上了刻印。
『刻戳、描小人書,那個年代沒什麼玩的,好多孩子好像都是這麼過來的,可別人玩幾天就不玩了,我玩幾年也不覺得煩,越玩越上癮,兜裡整天揣著鋸條、鋼棍,看見塊木頭疙瘩,撿起來就刻,就這樣,慢慢玩出了門道。』
糧票換石頭
昇初中後,畢來德進入沈陽第六中學,學校的前身就是周總理曾讀書的東關模范小學。學校很重視學生的課餘文化培養,入校之後,畢來德就加入了學校的興趣小組,熱愛刻印的他算是『找到了組織』。
帶畢來德正式了解刻印的啟蒙老師是姜佐文先生,今天的沈陽書畫界,很多人恐怕都不記得姜佐文這位舊文人,他是著名書畫家周鐵衡的徒弟,雖然藝術造詣頗深,卻由於行事低調,一直不為外人知。『姜老師的兒子也在六中讀書,聽說我喜歡篆刻,就把我請到家裡,結果真是大開眼界,我第一次看見線裝本的字帖和印譜,那年月,一般家庭不可能有這東西。』
通過姜佐文的介紹,畢來德又認識了沈延毅、陳舊、霍安榮、愛新覺羅·慶厚、祖珂等書畫家,並多方求教。『那時候沈陽故宮南面住了一批舊文人,藝術造詣很深,卻沒什麼用武之地,也很不得志,那年月,琴棋書畫其實是些無用的東西。』今天,畢來德在刻印界以傳統刻印著稱,談話間,他對明朝文(彭)何(震)蘇(宣)朱(簡)汪(關)五大流派如數家珍,對清代的徽派、浙派、鄧(石如)派亦爛熟於胸,『很多人說我堅持傳統,有些迂腐,我覺得說這話的人,其實是不了解傳統,不師古乃是無根之木,易枯易折;不求新則為孤乾獨枝,難繁難榮。』
篆刻需要紙張和石料,那個年代,衣食溫飽尚且成問題,哪有多餘的錢搞這些?『那時候根本買不到宣紙,只能買工業用的過濾紙代替,過濾紙半生不熟,相當於宣紙的半成品,但要價也很高,一大張2毛錢,5分錢一場的電影我都捨不得看,省吃儉用買紙。』宣紙尚且買不到,石料就更別想,普通人家根本不可能通過正規渠道買到壽山石、青田石這些東西,找石頭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地攤。『大東副食南面有個破爛市,三年困難時期,很多家為了吃飯,都把家裡傳下來的老印章拿出來賣錢,我拿省下來的糧票去換,回來把上面的字跡抹掉,再練習刻印。那些印章好多都是名家刻的,可那時候也不知道這些東西的價值,我就記得自己收過一個文征明兒子用過的方章,後來給朋友用,傳來傳去弄丟了。』
對於曾經在藝術上幫過自己的老師們,畢來德總是深懷感念之情,今天他仍保留著少時學篆刻的筆記本,本子扉頁上還寫著恩師姜佐文給他的題贈:『愛好之於人生活也有益處。』
『曾做海上英雄』
1965年,畢來德參軍,進入中國人民解放軍北海艦隊快艇十六支隊,擔任無線電報務員。進部隊前,畢來德隨身帶上了幾方印章和周鐵衡的印譜,打算在部隊裡繼續研究篆刻,但這一愛好很快就在忙碌軍旅生活下中斷。『部隊允許士兵看的書只有毛主席語錄,其餘無關書籍都要上交,我老老實實把那幾本線裝書交上去,心疼了半天,那幾方印章,最後都送給了戰友。』
多少次,航行在一望無際的大海上,畢來德心裡想的卻是那塊小小的印章,對他來說,印章雖小,卻未必沒有這片大海豐富。但只要是金子,總有機會發光,參軍不久,畢來德的特長在新的領域得到了發揮,發報工作之餘,他被上級安排進像章辦公室,負責設計制造毛主席像章。『那時候制作毛主席像章,偉人頭像之前已經用印模印好了,樣式和規格是固定的,而我們主要負責雕刻偉人頭像旁邊的花紋,那時候經常雕刻的形象就是軍艦和毛主席語錄。』
畢來德相信自己與偉人有緣,『我在六中讀書的那個教室,就是周總理當年讀書的教室,後來參加海軍,我服役的那個艦艇當初接受過毛主席檢閱。我中學時參加全市中小學美術愛好者比賽,拿過一等獎,我當時刻的是「毛主席萬歲」。』
雖然那五年軍旅生涯與刻印關系不大,畢來德卻相信它深深影響了自己的人生,多年之後,為了紀念那段波濤洶湧的日子,他刻下一方『曾做海上英雄』的印章,配上當年從解放軍畫報剪下的新聞圖片。『畫報上的軍艦,就是當年我們服役的那種,魚雷艇,那種小艇速度快,但不經顛簸,我記得有一次執行任務回來,遇到大風浪,我們所有戰士都緊緊扶住把手,我心想,如果這輩子就這樣結束了,我最捨不得就是那些石頭。』1970年,畢來德轉業回到沈陽,分配進沈陽精密儀器廠,負責儀器面板上的文字設計。工作需要,單位可以提供平時創作所需的筆墨紙,『知道自己可以不用花錢再買材料,我興奮了一宿,從此以後,終於不用再餓著肚子省糧票了!』談話間,畢來德拿出了自己早期使用的一個印床,『我用的印床都是自己做的,這個印床是當年在廠裡,偶然在垃圾箱發現的廢塑料,我看這東西挺好,撿回來改造成印床,用了十多年。』(下轉B17版)
家族小引
祖籍:山東萊蕪
來沈時間:80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