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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以迪恐怖小說《替身》(Another)的成功爲綾辻行人帶來的榮耀,或許連這位日本新本格推理創始人自己都始料未及。此書出版於2009年,2010年獲得權威的“這本推理小說真厲害!”榜單第3名,而到了2011年,也就是日本史上最慘的地震之年,上升到榜單第1名,並在同年宣佈了小說動漫化、電視化和電影化的一攬子“前代未有”鋪貨計劃。今年春季,在小說改編的動畫日劇Another中,慘絕人寰的互殺場面火爆熒屏,火勢蔓延到中國,視頻下載瞬間破萬,很多人感慨憶當年:我就是班上那個“不存在的人”。
“不存在的人”是本書的基本設定之一。在一所鄉下學校的初三(3)班,流傳着一個死亡詛咒,每年四月開學之後,班上的同學及其直系家屬都會連續意外死去,班上的師生非常害怕,乾脆病急亂投醫,指定班上一名同學作爲死者替身,所有人都假裝其是班上“不存在的人”,以此避過厄運。於是出現了這樣的奇觀:一個因爲害怕莫名災禍降臨、顫慄不安的冷漠羣體和一個被排斥在羣體之外、被羣體暴力對待的孤獨者,兩者在災禍的籠罩下詭異地角力着。
這種角力貌似極不公正,卻體現了某種自然的意志。“不存在的人”,初三女生見崎鳴,並不是全班師生害怕的對象,她只是一個替代工具,沒有人跟她說話,她也失去了上課被點名、參加集體活動、接受輔導諮詢以及老師上門家訪、同學交際聯絡的機會,她被心照不宣地剝奪了一個初中女生應該擁有的校園生活的權利。她必須恪守職責、隔絕地生活。然而正是這樣一個被集體欺負、像影子一樣生存在班級中的見崎鳴,內心強大,靈魂安穩,以堅定的意志和傑出的智慧應對危機,正應了一物降一物、相生相剋的自然法則。
孤獨的校園英雄、天才的少女偵探,假如用“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的古訓來解讀,見崎鳴簡直成了勵志人物,故事中也的確流淌着一股清新的氣息。將某人變成“不存在”,這種毫無道理的粗暴行事、這種聽上去很“奇葩”的怪聞,並不鮮見。對讀者來說,見崎鳴是一個熟悉的陌生人,她喚醒了殘酷的青春、慘綠的歲月。很多人都殘留一份“被排斥、被拒絕”的少年記憶,那似乎並不是一種錯覺,而是必須經歷的人生經驗。加西亞·馬爾克斯說,安度晚年的祕訣,就是與孤獨講和。孤獨是無可避免的歸宿,我們來自哪裏,最終也將回到哪裏,與孤獨講和,不僅是安度晚年,也是安度人生的祕訣。
書中的另一個基本設定是,災難必將無可避免地持續到來。與末日審判不同,綾辻行人在書中設定了類似密室的年度審判,在一個封閉的鄉下小鎮中,每一年都有大災難大死亡降臨,因此帶來了大恐懼大騷亂。冷靜、智慧、自救……這些基本理性在這所鄉下學校崩潰失序,災難太沉重、太離奇、太難以承受,以至於操守、道德、理性都毫無用處。這種年度審判還苛刻地遵循每一年的獨立審判制度,也就是說,上一年度應對災難的經驗,無法被自動複製到下一年度來,前人的經驗無法被移植,每一年受難的人必須自己想辦法,在黑暗中摸索,從頭來過,而不能指望任何祖宗遺訓或外界援助,來逃脫年復一年的滅頂之災。
小說激發了一種自憐自慰的絕望情緒和永無休止的持續恐懼,不能不使人聯想到日本這個國家每年都要應對的危難:去年的地震,今年的洪水,天災人禍年年不斷且花樣翻新,那個小小島國到底什麼時候崩潰……綾辻行人用一個神設定,在貌似極端的環境中,遴選那些堅持到最後、拒絕崩潰的人。
這樣的恐怖小說挑戰的是意志的極限和人性的底限,在忙亂混雜、敵我難辨、爾虞我詐、自相殘殺的環境中,看看誰能堅持到最後,成爲贏家。實際上,它擊中的是一根事關適者生存的神經,因爲這樣的恐怖遊戲,每個人的人生中,都必須玩,而且要玩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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