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大紅袍益壽瓶(鈞瓷)劉富安
乾坤瓶,榮昌鈞瓷坊制,2004年亞洲博鰲論壇國禮。
玫瑰紫釉仰鍾式花盆(宋鈞瓷)
天藍釉窯變紫斑如意形枕(宋鈞瓷)
在傳統『五大名窯』(汝、官、哥、定和鈞窯)當中,鈞窯可謂是當今發展得最為風生水起的一個。從屢屢被當做重大國事活動的『國禮』,到在拍賣市場上連創百萬高價,它一枝獨秀般的優異表現,足以讓其他名窯『相形見絀』,也吸引了越來越多藏家的關注。
和宋朝的傳世鈞瓷相比,當代鈞瓷的釉色更加五彩斑斕,器型更加令人眼花繚亂,就連被古人視作神鬼莫測的『窯變』也被今人控制……而這,究竟是當代鈞瓷實現的歷史性飛躍,還是一場自我陶醉般的末路狂歡?當代鈞瓷意氣風發地走在這條越來越寬廣的道路上,是不是同時也意味著,它正離自己的傳統精神越來越遠?今天,我們來聽諸位專家各抒己見。
文/圖:記者金葉、江粵軍
實習生夏月萌
正方
中國工藝美術大師孔相卿:
當代鈞瓷實現了歷史性飛躍
宋『五大名窯』對世界陶瓷發展有非常大的貢獻,特別是鈞窯。在它之前,中國的陶瓷多為青白瓷。鈞瓷打破了這種局面,為後來的有色陶瓷開闢了先河。作為御用品,宋鈞瓷的工藝達到了相當的高度。尤為難得的是,從宋至今,千年來河南的鈞窯之火從未熄滅。這和汝窯、官窯、定窯、哥窯都不同,它們在宋元之後都斷燒了,有的連窯址都找不到,繼承尚且有難度,更別說發展了。歷史的斷代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它們今天在技術工藝上的相對落後。而鈞瓷在這方面是幸運的。可以說,現在鈞窯已經成為了北方陶瓷的種子庫,而當代鈞瓷也正因為充分借鑒了前人的智慧而顯得特別出色。
依托傳統鈞瓷,並借助現代的技術手段,當代鈞瓷的發展實現了歷史性的飛躍。我們都知道,和其他陶瓷大都以刻和畫做修飾不同,『窯變』是鈞瓷的招牌。在宋人眼裡,『窯變』是神鬼莫測的,他們的燒制水准很高,但並不清楚『窯變』背後的奧秘。而今天的鈞瓷藝術家早已破解了『窯變』之謎。可以說,『窯變』對古人來說只能是碰運氣,而今天已能被人為控制,許多宋人想做而做不到的『窯變』效果,對現代鈞瓷人來說並無難度。在宋代,鈞瓷有『十窯九不成』的說法,當代鈞瓷也突破了這個出窯率過低的技術瓶頸,利用液化氣窯,鈞瓷已經可以實現大批量生產。
因為技術條件的提高,當代鈞瓷的藝術形式日趨豐富多彩。比如說,傳統鈞瓷基本上就是天藍、胭脂紅等單調的色彩,而當代鈞瓷的釉色可謂是千變萬化。另外,當代鈞瓷的器型也十分豐富,不僅有傳統的,也有抽象、寫實甚至卡通的風格。
不謙虛地說,和其他幾大宋朝名窯相比,鈞瓷目前的發展狀況是最好的。我們趕上了人民財富增加的好時代,收藏者與藝術家聯手帶起了鈞瓷市場。除了價值無可置疑的古鈞瓷,當代鈞瓷也受到追捧。
不過我認為,在選擇『藏古』還是『藏今』時,大家應該首先思考最根本的問題:為什麼要收藏?我認為不能僅僅將收藏看做是投資,還有自己的歷史價值在其中。比如,你收藏宋代官窯作品,是因為它承載了當時中國最高的技術工藝、表現了當年的生活水平和審美趣味,那麼當代鈞瓷大師的作品同樣值得收藏,因為它們和宋代精品是一樣的,而區別就是:它們遠,我們近。從這個層面而言,當代鈞瓷中的仿古作品,我反而認為收藏的意義不大。現代仿古,可以說是用技術欺負老祖宗。我們收藏的,應該是當下真實發生著的歷史,而不是今人摹仿先人的產物。還是要記住一句話:『今天的藝術品就是明天的文物。』
反方
中國民間工藝美術家、《鈞瓷志》、《中國鈞窯考》主編苗錫錦:
『染』出來的『窯變』經不起歷史考驗
我不否認,當代鈞瓷當中的少數精品,已經超越了宋鈞瓷的水准。但總體而言,當代鈞瓷和宋鈞瓷的差距仍舊非常大。
現在,如果你到潘家園,或者我們當地的鈞瓷市場走一圈,看到的鈞瓷是紅紅一片,五彩繽紛,花哨有餘。以至於現在人對鈞瓷的印象是:越絢爛多彩就越好,上面要是再來點兒鳥啊、蟲啊什麼的『窯變』,那就更精彩不過了——實際上,這是對鈞瓷的誤解。
真正的鈞瓷應該是什麼樣的?這個標杆,當仁不讓,應當是北宋的官鈞窯所在地——禹州老城區內的宋代鈞窯遺址鈞臺窯的出品。鈞臺窯是北宋時為皇室燒制鈞瓷貢器的官辦大型窯場,無論從釉色方面或造型方面看,北宋鈞臺窯都代表著鈞瓷發展到鼎盛時期的最高工藝水平。
鈞臺窯瓷器的身上沒有浮光,散發著內斂的光芒。它沈穩、厚重,是中華民族品格的表達。當代鈞瓷卻紅得令人目眩,比傳世鈞瓷紅得多。實際上,『天青』纔是宋鈞瓷的底釉,雖然也有銅紅的窯變,但那更像如洗碧空上的一抹紅霞。就算是那些很紫的鈞瓷,裡面也有藍色的流紋。甚至可以說,『無紅可成鈞,無藍不成鈞』。這和清代陳瀏在《陶雅》中評說的也一致:『鈞瓷有紫、青兩種』;『天青貴於銅紫』;『其實紫釉之乾澀而無蚯蚓走泥紋者,遠不及月白瑩潤者也,月白而能瑩潤,則仿柴之雨過天青者也』。
當代鈞瓷特別『紅』,特別艷,與迎合當代人的欣賞趣味有關;另外還有一個原因是,和天青釉相比,銅紅釉是很好燒的。而宋人那種『雨過天晴雲破處』的天青釉,纔是『窯變』的最高境界。坦白說,當代的匠人燒不出來。現在常見做法是,直接往釉料裡添加化學顏料,比如氧化鈷——它不用『窯變』就可以呈現藍色,想要什麼狀態的藍色都可以。但這樣『染』出來的『鈞瓷』和自然窯變的無法相提並論,不耐看。
現在科技如此昌明,為何我們對著幾百年前老祖宗做出來的東西,還是只能『望瓷興嘆』?一個客觀的原因是,很長時間,我們都找不到當年宋人燒造青瓷時所用的瓷土原料,而這正是破解鈞瓷之謎的關鍵。前幾年,我在鈞臺窯遺址的附近尋找到了當年鈞瓷釉料土層,它看上去就是非常不起眼的土料,但成分屬於高硅低鋁,正是讓人朝夕期盼,能夠解開宋代鈞釉之迷的釉原料。經過反復試驗,2005年,我們用這種釉原料成功燒制出了堪與宋官窯器皿釉色相媲美的天青和月白釉,可以說,這次試燒成功,標志著在斷代幾百年之後,宋鈞瓷的燒制技藝的真正復原。但是,這種原料也有『弊端』:它不太好燒,燒成工藝不容易掌握,所以仍在試驗階段。
除了原料,當代鈞瓷的工藝水准也和宋朝有差距。我覺得主要是主觀原因造成的。當代匠人有急功近利的浮躁心態,用工業顏料取代自然『窯變』的做法非常普遍,這樣做出來的鈞瓷充滿浮華之氣,經不起歷史的考驗。而鈞臺窯的匠師,之所以能夠取得巨大成就,和他們的精益求精的精神分不開。『寧要一件好的,不要十件壞的。』這樣的精神,現代人太缺乏了。
深圳博物館副館長郭學雷:
審美力低下讓當代鈞瓷走上沒落之路
當代鈞瓷和傳世鈞瓷,我認為兩者間幾乎沒有可比性。古鈞瓷在藝術價值和歷史價值上都遠遠超越當代鈞瓷。同樣是一把泥巴,傳世鈞瓷做出來的是藝術品,當代鈞瓷卻惡俗不堪。不是因為我們的技術趕不上宋代,而是因為我們的審美遠遠未達標。
舉個例子:鈞瓷的特點是釉面顏色大氣粗獷,器型渾圓線條簡潔。而許多當代鈞瓷,卻硬要將一些生硬的藝術表現方式套到古朴素淨的鈞瓷身上,讓瓷器變得花裡胡哨、過於復雜,反而削弱了鈞瓷原本大氣磅礡的美。比如過去的香爐,強調的是形式的簡略,不求裝飾。現在卻有人故意在香爐上設計細碎的窯變,讓釉面變得極其破碎,效果並不好。
據我了解,目前很多做鈞瓷的人,根本就是農民企業家,很多鈞瓷制作團隊裡,你甚至找不到一個人理解中國傳統文化,懂得什麼是真正的鈞瓷之美。他們就是按照自己的審美水平憑直覺去做,出來的東西自然奇丑無比。同時,大眾的審美水平也很低下。兩方面的因素互相影響之下,你想要找件稍微講究些的當代鈞瓷作品,都很難。
和傳統鈞瓷曾經創下的輝煌相比,當代鈞瓷正走在沒落之路上。究其癥結所在,是傳統文化的缺失造成的。我們缺的不是技術,而是審美。古人對鈞瓷燒制技術的理解還十分原始,很多時候還依靠偶然的窯變,而今人已經能主動控制窯變。盡管如此,今天的工匠們,大都對色調搭配、彩斑應用這些問題缺乏基本的審美能力,在不適合的器型上用不適合的色彩展示鈞瓷,自然效果不佳。所以,要想使當代鈞瓷達到更高的藝術水平,只有一個辦法:讓綜合素養較好的人來接手,提昇陶藝師群體的審美訓練和文化素養,否則當代鈞瓷永遠無法走上精品的高度。
在我看來,優秀的當代鈞瓷首先應該有設計美感,造型大方,窯變不必過於追求細碎。同時,應該既有傳統氣息,又貼近當代人的日常生活——傳統的東西一定要走進生活纔有生命力。傳世瓷今天看來是藝術品,但在當年也只是生活用品。我們只有把當代鈞瓷做成生活用品,纔能真正把濃郁的中國傳統氣息繼承下來。
在這方面,中國臺灣地區和日本的當代瓷器都值得我們學習。他們的從業人員的總體素養比較高。我曾見到過日本陶藝家設計的現代瓷器,是人們日常使用的茶具,風格很接近鈞瓷,但漂亮得多。相形之下,中國人日常生活中接觸到最多的是飯店裡白花花的粗糙瓷器,審美根本無從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