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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忻之湄
【嘉賓】
朱偉玨
同濟大學政治與國際關系學院社會學系教授
齊科長
某公辦養老院業務主管
徐超
上海海陽集團董事長
主持人的話
根據近年的一項統計表明,上海沒有子女陪伴在身邊的老年人總數達94萬餘人,從2013年起,上海新增老年人口中八成以上將為獨生子女父母。如何養老,不可避免地擺在每個家庭面前。本期談話邀請了社會學家、養老機構主管和養老事業經理人一起來談談:你還可以這樣養老——
坦然接受來自親人的照顧和各種公共服務,享受有尊嚴的晚年
主持人:目前國內一般有些什麼樣的養老模式?對於選擇進入養老院,不少國人的第一反應是無可奈何的最後一遭,您是如何看待這個問題的?
朱偉玨:目前存在三種不同的養老模式,即家庭養老、社區養老和機構養老。中國傳統文化以『孝』為核心,由子女照顧老人的家庭養老受到普遍歡迎,也是目前為止最主要的養老模式。中國社會居家養老率高達97%(90%為家庭養老,7%為社區養老)。而隨著獨生子女及核心家庭的大量湧現,家庭養老模式正面臨巨大挑戰。今後,包括養老院在內的機構養老模式(目前僅佔3%)將成為越來越多老年人的選擇。與中國不同,西方社會強調個人主義。子女較少承擔贍養父母的責任,而且老年人比較自立,不太願意麻煩和依賴子女。對於他們來說,如何度過自立和有尊嚴的老年生活十分重要。所以國外許多老人願意獨立生活,如果體力狀況不允許,則大多會選擇進養老院或老人公寓,而不會將此看作是被親人或社會的遺棄。我曾常年旅居日本。在日本,機構養老(包括養老院和老人公寓等)是一種較為普遍也得到老年人認同的養老模式。日本老人具有較強獨立性,不喜歡依賴子女。在他們看來,進養老機構接受公共服務體現了個人的尊嚴。由於日本是較早步入老齡社會的發達國家,所以各種老年設施完備,能基本滿足多層次人群的需求。其中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政府利用已經關閉的幼兒園、中小學校捨(日本因少子化不得不關閉很多學校)改建的養老院。這些養老設施因緊鄰社區而深受歡迎,既解決了老年人的養老問題,也使得老人們可以不離開自己熟悉的生活環境。
主持人:所謂『養兒防老』在今日社會還靠得住嗎?
朱偉玨:在上海這樣的大城市裡,三代同堂的傳統大家庭早已解體,由父母和獨生子女組成的核心家庭成為主流。隨著成年子女的離去,出現了大量空巢家庭,傳統的『養兒防老』模式已經難以為繼了。社會養老將成為今後主要的養老模式。為了適應這一變化,有必要樹立一種全新的養老觀念。在這方面,西方發達社會強調自立性、有尊嚴和有意義晚年生活的養老觀念可以作為有益的參考。
事實上,我周邊有許多上海老人都很自立。他們有尊嚴地安享著晚年生活。由於有退休金,這些老人經濟上不用依靠子女,即便在生活方面也不願意麻煩子女,盡量自己克服。以我旅居過的日本為例,日本人普遍認為養老問題應該由政府和自己共同解決。在養老問題上,子女承擔的責任向來較少,除了人人都加入國民養老保險外,很多人還會購買各種商業養老保險。我認識一位大學女教師,她在很年輕的時候就開始規劃養老,每月要支付13萬日元(約合1萬人民幣)的商業養老保險金。
就我個人而言,我也會盡早開始自己的養老規劃。目前階段來講,主要做些財務規劃,不過我們國家為養老准備的理財產品太少,無法滿足需求。至於將來,我個人還是傾向於接受公共養老服務,身體狀況允許的話,可以接受社區養老,如果體力不允許的話,則可以在養老院或老年公寓安度晚年。
讓老人安心在養老院生活,需要社會、老人和子女共同配合
主持人:老人被送進養老院養老,子女總會被認為是不孝,你覺得呢?
齊科長:我進入養老這個行業近10年了。記得剛入行的那幾年,子女送老人來養老院的確會有精神包袱,生怕被指責不孝,而老人心裡也會有疙瘩,總覺自己好像被遺棄了。但近年來我發現情況在變化。有些子女覺得能把家裡的老人送進像我們這樣條件比較好的養老院,顯示了自己有實力有人脈,覺得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以我所在的養老院為例,我們有500多個床位,在中心城區的養老院中是比較難得的。護理人員的配備、各項設施的落實是嚴格按照政府規定的指標配置的。我們目前入住的老人中有3位百歲老人,90歲以上的老人92位,還有三分之二失智失能的老者。這樣的老人如果居家養老,子女顯然是力不從心的。也有些家庭給獨居老人找保姆,結果,不少保姆反僕為主成為家庭的主導,給老人和家庭帶來更多的擔懮和麻煩。
主持人:經常看到一些關於養老院的不良新聞,還有種說法送老人去養老院等於給老人折壽,情況真是這樣嗎?
齊科長:我覺得在這方面媒體的報道有誤。據我的觀察,真實的情況真的並非如此。我也考察過不少民營的養老院,平心而論,為了生存需要,它必須得計算成本,在硬件配置上很難達標。護理人員配備不足,有些時候的確力不從心很難顧得過來。但同醫護人員一樣,我想,大部分養老院的工作人員出發點總是希望把事情做好的。看了那些負面報道,作為養老機構的工作人員覺得挺委屈的。我們做過統計,在我們這裡養老的失智失能老人平均壽命延長了3-5年呢。要讓老人安心在養老院享受人生需要社會、老人和子女共同的配合。比如,選擇進我們養老院的,我就會事先同家屬溝通,讓他們在正式決定之前,先帶老人過來了解一些情況,熟悉一下環境。送老人入住以後,尤其是頭一個月,要經常來看看他們,要給他一個過渡,不要讓老人有一種被遺棄的感覺。一般,一個月之後,老人就會漸漸適應並且喜歡上我們這裡的生活。至於有個別送進養老院提早離世的老人,在我看來,最大一部分原因是事前沒做好老人的工作,家屬不配合,送進來就不管不顧,老人心裡落差大,導致提早離開。說實話,現在收老人,我會囑咐工作人員多了解一下家屬的情況,如果家屬一開始就表現得很難纏,我會建議暫時不收。我這樣做其實也有不得已的原因,有些家屬平時根本不來看自己的父母,一旦出了事情就立刻來興師問罪。我以前是學醫的,我們對老人的主張是能坐著就不要躺著,能站著就不要坐著,我們會每天帶他們活動,做保健操手指操。但畢竟是行動不方便的老人,百密一疏,難免會出一點差錯,這個時候我們很需要老人家屬的理解。
主持人:老人在養老院一天的日子是怎麼度過的?你們養老院的收費一般老人能承受嗎?
齊科長:我們嚴格按照行業協會要求配備軟件硬件的。對於那些行動不能自理的老人,我們的護理人員要定時巡視、給他們翻身。對於行動自由的老人,這裡的生活內容很豐富,有15門老年大學的科目,老人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課上。定期有志願者來陪老人唱歌、做操、說話。一般六人間的話,每月花費2500元。雙人間的話,收費會貴一些。
科技手段可以解決老人的生活問題,精神需求需要親人的呵護
主持人:您從事老年事業多年,覺得什麼樣的養老方式是目前比較可行的?
徐超:我做過統計,在中國社會,80%的老人不喜歡離開家去養老院。即便選擇養老院,大部分老人也不喜歡到偏遠的郊外,哪怕那裡的硬件設施好空氣好。現實情況是,中心城區的養老院很少。建立一個養老院必須符合很多相關標准,這些標准在中心城區實施起來非常困難。這就造成了中心城區養老院一床難求,而遠郊有不少設施不錯的養老院空置。我聽說過老人申請養老院一個床位,排隊要排10年!我考察過不少國外的養老院,在歐洲、日本,社區如果有五六個床位就可以設一個養老院。但在國內目前顯然還不太可行。從國情出發,對於中國的老人來說還是居家養老讓老人覺得安心而又自尊。但目前的問題是,子女通常比較忙碌,很少抽得出時間來探望老人,他們容易陷入孤獨、寂寞和精神危機中。
主持人:你所在的區域推出的社區養老服務很受老人歡迎,這是一項怎麼樣的服務呢?
徐超:我始終覺得『關心老人的今天就是關心我們的明天』。我所在的區是全國首批養老服務示范區,我們有一個得到政府支持的『信息化居家養老服務中心平臺』,實現了全區養老服務的全覆蓋,這個平臺也算是國內首例。我們現在推出的養老服務就是在老人家中裝上一個客戶終端,老人有需要,可以通過這個終端聯系我們的養老中心。老人們可以用『一鍵通』電話或手機,撥打我們的熱線,預約個性化服務。比如,如果老人感到身體不適或發生緊急情況,只要按下特定的一個鍵就能接通中心平臺,平臺電腦屏幕上會同步跳出按鍵人住址等各種信息,工作人員可馬上通知救助員趕赴現場,有緊急情況還可以通過信息直接通知老人的子女。當老人需要陪醫取藥、助浴洗滌、送餐購物、理發做飯等服務時,可用『一鍵通』向中心平臺預約項目和時間,上門的助老服務員隨身帶著POS機,老人可用服務卡結算費用。有時候,老人拿著電話和我們的助老服務員能說上一個多小時,這樣的情形讓我感到既欣慰又心酸。目前全市有4個區域已經有我們的服務了。
不過,我覺得無論養老業怎麼發達,中國有中國的國情,就我們個人而言,還是應該多花點時間關心老人。我們可以通過科技手段解決居家養老的實際問題,老人的精神生活還是需要子女的關心與呵護。
【結束語】
耶魯大學金融經濟學教授陳志武給女兒的信中有一段這樣寫道:『我們會在經濟上做好各種准備,等年老後不用你們孝敬回報。不會讓我們成為你們經濟上的負擔。我們這樣做,不是因為擔心你們不孝順而是太愛你們,太在乎我們會成為你們的負擔……』
雖然大多數老人沒有雄厚的經濟能力,但他們有個共同心願:寧願讓孩子『啃老』,也不願意自己『啃少』。父母的愛心令人動容,如果每一個子女能夠用心去關心自己的父母,如果今天的我們能夠早早規劃,做一點物質上精神上的准備,如果相關部門能夠制定更合理的政策,讓養老院、社區養老等多元化的養老方式更合理地鋪展,享受美好的老年生活應該不是一種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