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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根其爲擴建黃興北路,久負盛名的長沙市北正街正在拆除中。對此我有些依依不捨。我在曾經熱鬧非凡的北正街頭卡子西頭住過三十餘年,從幼年童年少年青年到近四十歲。北正街的往事,仍歷歷在目浮於眼簾。
最難忘是北正街的連環畫室,那是我文學啓蒙的第一站,也是讓我初次懂得怎麼做人的地方。那是上世紀50年代末60年代初的事。
當時北正街羣藝湘劇院對門,北協盛藥鋪隔壁,一間20平米的長方形書屋,便是連環圖書室,是我常去報到,流連忘返的第二課堂。書屋門前豎立着一個三角形的木架,中間緊繃着十根牢固牛筋,一排排夾着彩色封面的圖書;三面牆上杉木框書架內,也密密麻麻塞着有硬紙匣套的連環圖書。這是個擋不住誘惑的書屋,那連環圖的人物故事無不引人入勝。每天放學後或星期天,伢妹子們紛紛魚貫而入。
隔西牆一米處,有個一米多長的半人髙的玻璃櫃,那是收銀臺。收銀臺旁邊常坐着兩位老人。一個頭發稀疏,瘦長臉龐,兩眼渾濁,臉上橫七豎八地爬滿皺紋,常穿着灰色長大褂,一副老實巴交的神態,姓王。另一個姓吳,愛穿傳統的中式服裝。他冬天穿上深色的棉褲棉襖,着一雙布鞋,很像電影裏舊社會有錢又有幾分風度的老財主。他經常眯着眼睛,讓人難以捉摸深淺。這就是書屋的兩位老闆。
看連環畫,薄的每本一分,厚的每本兩分錢。在這裏我讀《水滸》、《聊齋》、《三國演義》、《紅樓夢》,髙爾基的《童年》、《在人間》、《我的大學》……看了一本又一本,常常迷戀得忘了時辰。
母親給我的微不足道的零花錢,幾乎全部塞進了兩個老傢伙的腰包。我最恨那個“老財主”,每次看書,他都盯賊一樣,對我們這些伢崽子緊盯,卻不瞅小姑娘、細妹子。他戴着一頂深棕色的鴨舌帽,白髮被全遮沒了,連額上的皺紋也扣在帽箍裏,只剩下一雙眼睛,一副蠻討人嫌的樣範。我跟我的同學鄧友才決定捉弄他,只是難以逮住機會。好在機會終於來了,那年劉少奇主席號召“我爲人人,人人爲我”。兩個老闆便釘個木箱,上面留線長方孔,算是無人收銀箱。他們髙估了我們兩個兔崽子的德性。於是我跟鄧友才躥到湘江邊上的廢鐵渣堆上,專門蒐集硬幣大小的圓鐵皮粑粑。看連環圖書前,就使勁將鐵皮粑粑往錢箱裏扔,哐當一響,猶似硬幣,以假亂真,兩老闆哪裏運得神淸。我與鄧友才每次分別看5本圖書,投入錢箱5枚假幣,兩老頭聽見錢響,抿嘴竊笑着咧!一些伢崽子偷覷了我倆的勾當,也仿照行事。
大約過了一個星期,一無晚上書屋打烊的時候,我從那裏路過,碰見兩老頭子倒立銀箱,叮叮咣咣一陣亂響,分幣寥寥,鐵皮粑粑一大堆,兩位老人傻了眼,都一臉刷白,手抖抖索索,老淚吧嗒吧嗒濺溼了地面。那無奈的詛咒和嘆息,讓我心裏堵得慌,曉得我們的惡作劇過了頭。
以後,我和鄧友纔好多天不去圖書室,想着將功補過的妙招。放學後,我倆相邀去撿橘子皮,賣到隔壁的藥鋪裏,鮮橘子皮每斤9分,我們總共撿了50多斤,賺了整整5塊錢。然後兩人忸怩着來到書室,語無倫次地訴說原委,我雙手奉上5塊錢,這下兩老人感動得淚花閃閃。“老財主”摸着我們的腦殼,吆喝瘦老頭拿幾本書送給我們。瘦老頭連忙拿了幾本剛發行的學雷鋒系列圖書給鄧友才,“老財主”又從玻璃櫃裏拿本綠色封面的《新華字典》遞到我手中。
我這人,初中畢業失怙,就幫母親養家餬口,後來纔讀了點業大,竟能寫些短短長長的文章,得益於連環圖書室函授,也搭幫老一輩矯正扶持我成人,後來又是老一輩《長沙日報》的編輯,甘爲人梯,我在寫作上纔有所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