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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傑夫
在傳統中國,歷史的作用往往不僅囿於記錄,更在於明鑑後世。從古人那裏尋求爲王成聖的道理,是從司馬遷開始就形成的傳統。近代以降,西學東漸,儘管大部分傳統史學被認爲是“帝王家史”(魯迅語)而受到批評,然而傳統史學中包含的這種經世觀卻被很好地保存了下來。於是,無論是探究“朱熹的歷史世界”的余英時,抑或是沉浸於口述實錄中的唐德剛,再到書寫“萬古江河”的許倬雲,我們依舊可以在他們的筆下讀到這種歷史學的“擔當”。許倬雲先生這本新出的《現代文明的成壞》即是一個典型例子。
作爲“許倬雲說歷史”系列的第二本,《現代文明的成壞》將書寫視野着眼於西方啓蒙運動以來的三百年中。作者在書中探究的是“以西方爲主導的現代文明如何興起”以及“全球化之下的人類將走向何方”兩個大問題。
探究“文明的衝突和興衰”,從上世紀後半葉以來就儼然成爲全球歷史學界的“顯學”。這場由美國思想家塞繆爾·亨廷頓在上世紀中葉發起的“思潮”,直到今天依舊被諸多學者所津津樂道。金融風暴以來,全球勢力格局又在發生微妙的轉變,更使得這個主題成爲最好的著述題材。針對這樣的熱門主題,我們的許先生自然“不甘寂寞”,參與到了這場討論當中。而作爲李濟、董作賓等近代史學大師的弟子,曾撰寫出《西周史》等名作的許倬雲,自然有着與西方學者不同的視野。這種獨特的歷史敘事視野,也就使作者的觀點顯得“不落窠臼”。
《現代文明的成壞》中包含的這三百年,是人類從矇昧走向理性的三百年,是從東西兩個世界並行到全球化融合的三百年。在這個過程中,由於衆所周知的原因,世界文明的重心逐漸傾向西方,全球的格局走向也慢慢處在西方的主導下。許公通過十八章的內容,全面勾勒出了這三百年間的大致面貌。“從宗教革命到民族國家的興起,從啓蒙運動到近代資本主義大發展”,再加上兩次世界大戰及戰後現代世界格局的形成,許公用簡明扼要的筆觸,解答了第一個大問題。
然而,正如前輩們不滿足於只是梳理歷史事實的程度,許公同樣期望將歷史敘事的觸角延伸到時間軸線的遠端,這種遠端不同於那種所謂“未來學”的預測,而是立足於當下時代的反思。在全書的最後一章裏,許公提出的“進入現代文明之後人類價值體系的重建”這一命題,正是基於這種反思所作出的討論。難能可貴的是,許公在其中的思考兼顧了東西方兩大文明,在他看來,東西方世界目前都有着自己的缺陷:在主導世界的西方,“科學的進展已經不是在追問宇宙秩序和宇宙意義,而是在追尋利潤”;而在東方,“只是接受了工業化和現代市場經濟與相應而生的城市化。西方文明中最可貴的價值:理性、人權和科學,卻沒有在東方紮根”。所以,許公認爲人類價值需要重建的理由即在於此,而這種價值重建所需要的思想資源,首先就在於東西兩大文明的文化傳統之中。
許公對中華傳統文化的優勢深信不疑,他確信“中國幾千年來累積的許多智慧,應當有其不可忽視的價值……庶幾能矯正和彌補西方近現代文明的缺失”。曾經梳理過西周史的許公,對中華傳統文化中蘊藏的寶藏當然瞭然於胸,他也有資格去提出這些寶藏中的哪些部分對於現代文明重建具有重要意義。
從《西周史》到《大國霸業的興廢》,再到《現代文明的成壞》,許公在“以古爲鑑知興替”後,終於開始邁向人類的終極提問。不管最後的答案如何,我們卻着實聽到了這位耄耋史學老人發自內心的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