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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忘了你已年老,我忘了你已不能等。別以爲你還有的是時間……
我的父親八十歲了。我跟他言語不多,可交流的東西也太少,我從小學就開始寄宿,直到在外地參加工作,每年的絕大部分時間,或者說直到今天的大部分時間,並沒有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即便如此,這三十來年的時間,我在自己的觀念中一直以一個孩子的身份活着。我能感覺到,自己在家的日子父母親精神上的振奮和喜悅,雖然只是隱隱流露。前兩年,我突然想起,自己在外面混來混去,給父母的時間太少了。想到他們的衰老,乃至他們同代人的紛紛離去,我升起了一個想法:必須回去和他們住在一起,不管多久,要不然將留下不可挽回的遺憾。於是我回到家鄉,過上職業寫作的生活。
在主題要旨上,我覺得,《趁一切還來得及》這部小說,講的正是我這兩年感懷的生活要義。但是主人公的經歷頗爲奇特,她有一個骨肉生父,但二十年來並無見面,也不可能有感情。直到父親來北京看她,短短几天相處,她從無根的“沒有感覺”的狀態開始,體會到微妙的血脈情感。但是表面上,她依然只是客氣友好地招待他,像一個生疏但必須客氣的親友,招待他旅遊,沒有喊他一聲父親。她想讓心底那顆耽誤得太久的種子,慢慢生根發芽,長成一顆像所有女孩子都擁有的叫“父愛”的那棵樹。實際上,父親離開北京以後,不到半年,便突然心肌梗塞離世。
很顯然,這是一個文字優雅但殘酷的故事。更要命的是,這是作者的半自傳小說,也就是說,以上敘述部分,乃是分毫不差的現實。作者寫從童年開始跟普通孩子不一樣的遭遇,直到到北京闖蕩,擁有一片小小的天空。這個階段,可以稱爲“無父”階段。也可以認爲,主人公已經把自己當成自己的父親,像孫猴子一樣,自己對自己的愛中,已經囊括了父愛,不需要多餘了。但是父親的到來,使得她貌似完整的情感體系裏突然裂開一道口子,而那道口子,確實是在期待容納血脈父愛的。
人,終究是生生不息的動物,她在潛意識中意識到,這麼多年的堅強也許是在期待父愛的降臨。作者是我的朋友,我亦多多少少了解她的堅強與脆弱,散漫與認真。這份對父愛的渴求,她已經融化在生活的各個支流,譬如對男人的喜歡與憎惡,暗含着她對父親的愛與恨。在一般人的情感境遇中,可以用“戀父”情結來解釋,但對於作者,只能說她對男人的熱情或者悲哀裏隱含着“缺父”情結。這是這部書與衆不同之處。
而父親到北京,是爲了懺悔,爲了求得她的原諒。由於矜持與相處時間的短暫,主人公並沒有流露半點的釋懷,她想讓情感慢慢發酵,讓愛與恨自然轉化,讓父親漸漸懂得自己的成熟。殘酷的是,父親在離去之際並不明白她的心境,他也許還在愧疚和道歉之中。父愛剛剛破土而出,冰雪已經籠罩了大地。父愛是一道光,給我們的是太陽一樣永恆的照耀,而給作者的,卻是一道閃電,晃暈了她的雙眼。在思考愛與死亡,面對失去與擁有之時,作者發出疾呼:趁一切還來得及。
從現實的角度來說,我真誠地推薦此書,它讓人明白,在恰當的時光裏,與愛的親人相依爲命,流淌血脈情感,亦是生活的永恆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