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汪習麟到今年8月20日,賀宜同志離開我們整整二十五週年了。長者逝去,漸行漸遠,但我至今還清楚記得他給我的最初印象。
大約是1973年,學校爲了搞課外輔導活動,去請了賀宜來講王鐵人的故事。賀宜四方臉,戴着略呈橢圓形的淺邊近視眼鏡,烏黑的頭髮,有一綹飄灑在右額上,穿着藍卡其的中山裝,人並不瘦削,端坐在講臺後用明顯的松江口音,緩緩講述他去六大油田採訪到的鐵人事蹟,全沒有那一時期的聲嘶力竭,也沒有那種讓人眼花的激昂手勢。粉碎“四人幫”之後,有時在一些會議上也見到過賀宜,依舊是那身打扮,見人則微笑着,顯得平易而又和善。
真正有機會正式拜見賀宜同志,是1981年初參加《兒童文學研究》的編輯工作之後。他是我們刊物的主編,雖在病中,還時時關心着刊物每期的內容與質量,所以每隔一段時間,我總要去美麗園向他彙報工作,聽取他的意見。在我印象中,低調爲人、淡泊處世,是他最爲突出的品格。
賀宜1915年出生於封建家庭,因爲生肖屬虎,而祖父、父母均屬羊,被認爲“剋星”,從此遭受虐待,唸完初中即被輟學。他獨自來到上海,廣泛閱讀,練習寫作,他最初的童話《蛟先生和他的聯盟者》等篇,由周建人先生介紹,刊於1933年《兒童世界》。之後,與葉紫、陳企霞、蕭軍、蕭紅、鍾望陽等青年作家相識;1934年與左翼作家李輝英共同編輯《生生月刊》,不久即參加中國左翼作家聯盟。
說來或許不信,像這樣一位“左聯”的老同志,他參加中國作家協會,卻是在1955年。是他中斷了寫作?不然。二十多年來,他一直不倦地筆耕,僅主要的童話、小說、詩歌等作品集,就有十八本之多。上海解放前夕,他受組織安排轉入解放區,然後去北京出席青年代表大會,會後作爲團的幹部隨軍南下,任青年團上海市委少年部部長,越兩年又調北京團中央工作。他總以爲自己是國家公務人員,爲孩子寫作是自己的天職,並不孜孜於作家之美名。倒是在中國作家協會工作摯友金近看了心急,覺得賀宜至今還在會外,實在是有悖情理,約了當年在上海《新少年報》一起戰鬥的袁鷹,再三動員,他才礙於老友的情面填表入會。
“文革”當中,上海各出版社被強制撤併爲一個“大社”,到“四人幫”覆滅,1978年元旦“大社”又撤銷,各社重新掛牌。人盡其材,各歸所位,賀宜被任命爲上海文藝出版社副社長兼副總編輯。這一任命,在不少人眼裏實可豔羨,因爲兒童文學一向被視爲“小兒科”,按文化部少兒司的官方統計:“1978年時,全國的兒童讀物事業仍舊只剩下了所謂的‘四個二’,即:二億小讀者、二十個作家、二百個編輯、每年出二百種書。”那一時期,有人把寫兒童文學作爲敲門磚,稍登幾篇作品,就改換門庭,寫成人文學去了。賀宜從小社調到大社、從兒童文學調到成人文學,豈非登天之舉?
然而,賀宜接到這項任命,覺得有些可笑:自己幾十年來主要從事兒童文學方面工作,現在落實政策、彌補損失,也不能爲了攀援高位而丟了自己心愛的事業,難道甘心半閉了眼睛去尸位素餐?於是他向上級領導談了自己的想法,他的誠懇感動了決策者,終於回到少兒社主編《兒童文學研究》。
我到“兒研”工作時,賀宜已在家中養病,但還不停地寫作隨筆和童話,每當隨筆寫有四五篇時,就存放在我這兒,每期刊發一些。有一回,浙江有位作者寫了一篇評他作品的論文,徑直寄給了他,他隨即轉寄給我,並附刊一箋:“我以爲這類作品不宜在‘兒研’發表,以免給讀者造成爲‘主編’吹噓的印象。還是退還作者,請他另寄別處爲妥。”正是在他的這種囑咐下,我雖不時收到評賀宜作品的論文,有的文章寫得確是很好,他也只好割愛,婉言退給作者了。只是在1983年後,因爲原先計劃好給幾位老作家各發一組評論文章,經過多次懇談,他才同意列入其中,但次序上一定不準排在前邊。
1983年是賀宜從事兒童文學創作五十週年,上海作協暨滬上有關單位於9月17日下午舉行了一個紀念會,賀宜從華東醫院由夫人推了輪椅來到會場,向大家深致謝意;他去世後,直到2007年他逝世二十週年時上海作協暨少兒社在作協大廳舉行了“著名作家賀宜、包蕾紀念座談會”,此外就沒有舉行別的形式紀念。他的家屬繼承了賀宜的品德,崇尚淡泊低調,從不張揚生事、自吹雷人。所謂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一個優秀作家的人品和作品,人們是不會輕易忘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