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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鋒生產隊
□顏長江
杉本博司與貝爾納·弗孔的展覽,上半年差不多同時在北京開幕。廣州有位名家,飛過去看。
這當然是值得的。兩位都是觀念攝影的大師。在我心目中,都是排到前幾名的人物。杉本我在這裡介紹過,我說他拍的是這個世界的『莊嚴法相』,是將東方意境與西方理性結合的大家。我們再說說弗孔,弗孔拍攝的是『本來面目』,和辛迪·雪曼幾於同時,開西方風格的『執導攝影』、『置景攝影』之先河。
事實上,弗孔這回在中央美院的演說,和在元空間的展覽,分別是5月29日與6月2日。這真是挺合適的。他的作品,就是復原美好童年。
那年他纔26歲。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從商場淘回了一些舊的塑料模特兒。在自家的房間裡,他看著他們的表情,突然醒悟:『這些模型和他們的所到之處喚起了我孩童的記憶,好比商店櫥窗裡的模特突然獲得自由,向你展現出一種難以名狀卻氣度高華的張力來。』
他開始將模特與實景結合起來。『1976年的夏天就像一支裝滿弓的箭,我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年輕的體內能量噴薄欲出,我把各種模型塞滿了我的小卡車,一氣不停地開始了我的旅行:從童年時的房間到克勒茲的教堂公墓,從聖托裡尼的游泳池到阿爾勒城的海濱小鎮。每到一處,我快速地擺設好模特,完成拍攝後打包上路,前往下一個目的地。』弗孔如是說。
一支滿弓的箭。說得真好。我也能感覺到他那作為藝術家的至高的喜悅,那如同初戀成功的日子。那是屬於自己的藝術手法,屬於自己的夢境,屬於自己的花園般的土地,那時,仿佛會有個平行空間,永遠回蕩著孩子們的笑聲叫聲,大地如同八音盒,也永遠咿咿呀呀地唱著鈴鐺一樣的樂聲……
正如他這次的展覽標題———《夢境》。多少人,想這樣夢回童年,但是,也許,只有弗孔能真正實現。一般人如果生活中還活在童年可能就是精神病了,比如龔如心。弗孔當年實在很幸福。他不帶入肉身,只植入情感,心,放肆地活在夢境中,在法蘭西鄉村的無人之地,活得像翻騰的麥浪一樣,明亮得像無邊的向日葵。
當年,阮義忠的《當代攝影新銳》說得好:弗孔,在置辦著一場永不落幕的家家酒。這個詞真好。孩子都模仿大人,只是成了大人後,又有幾人有當年過家家那種天真心境?
當然,這組作品的意思不止於此。弗孔說:『我的世界裡沒有「代」的概念,出場人物都是孩子,是男孩,少年,沒有「生育性」,可說是「原型」樣的東西,是停止了的世界。』
我的理解,是他想描繪一種人的本來面目。時光所止的樂園裡,無性,亦無成年。
他批判著一種『成年的文明』與文明的成年。求諸鄙國,我不得不說,我們的成年世界實在不容樂觀,同時,童年直如成年。奶粉之毒,書包之重,拐賣之數量,激素之刺激性早熟,和官員對少女的癖好、電視臺對兒童唱成人歌的偏好,恐怕都是世界之最。中國的孩子不安全。而中國的孩子都是沈重的小大人。
我覺得我小時候,雖然看上去一定是希望工程救助的對象,但我能在土地上,自由地玩耍。沒那麼多作業,不用學鋼琴外語,每天只惦記著泥裡打滾河裡摸魚,哪怕有時吃不飽,也覺得要遠比現在的孩子們幸福。現在的孩子,也許只有兒童節裡,纔可痛快地玩一下,大家伙纔慶祝一下,街面上纔出現一種相對輕松的少年樂園的氣氛。據說外國孩子都不怎麼讀書,學校都像是個玩的地方。我想,那豈不是天天都在過兒童節。其實,一個正常的社會,就應該如弗孔所寄意的那樣,天天都是兒童節。
成年已夠痛苦的了,童年還這樣累———難道你要剝奪他的一生嗎?
至於弗孔在攝影形式上影響,不多說了,他的作品之後,擺布攝影成為一大主流。而他自己,也就這一組作品成名,然後,他改寫小說了。
(作者為知名攝影師)
顏長江